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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殷勤寄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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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夷简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小娘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脸庞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橘色,仿若夕阳西斜时,从天际落下的那抹霞光。

他忽然记起三年前的重五节。

宣宁七年,五月初五。

那时金兵尚未南下,一切都好好的,他从杞县任满回京,两人许久未见,他心中攒了千言万语,只盼着能够与她一诉衷肠。

暮色四合,小舟推开一望无垠的荷叶,摇落几瓣荷花,她解下手臂上绣有荷花的长命缕(1),轻轻系在他的腕上。

五彩绳索滑过掌心,对方指尖传来的温热令他心神激荡,他不知不觉丢下了手中的木浆,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霞光倾洒而下,落在她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浅金色的薄纱,看着她澄澈如水的眼眸,他不由慢慢俯下身。

微风忽起,摇碎水中荷影,眼前人睫羽微微颤动,衣袖也被她攥得愈来愈紧。

他蹙了蹙眉,慌忙止住心底这股荒唐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愿年年欢醉,偎倚,把合欢彩索,殷勤寄与。(2)”

那时候爹爹已向宋叔父下了定帖(3),他和她的婚事终于算是定了下来,他以为以后的年年岁岁都能与她长相厮守了,可是……

秦夷简眸色黯淡,颓然地垂下眼睑,数不清的酸涩在心底积压攒聚,渐渐垒成一座高山,几乎要将他压垮。

“绍……绍安……”

她又喊了一声。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阿识……”

秦夷简扯动咽喉,低低应了一声。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不过回应以后,她就没再发出声音,似乎昏睡过去。

方才那名蒙着面的狱卒忽然从暗处冒出,给了她一手刀,可他是魂魄,触碰不到除宋识以外的其他人与物,便打算以魂力催动火焰吓退那名狱卒。

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挥,便从窗洞外引来一大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但木栅上被人提前刷了火油,火一遇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整间牢房瞬间被大火吞没。

他再度挥袖,身后的木栅骤然断裂,溅起满地尘烟,崩落的火星掉在那名狱卒腿上,火苗一瞬窜起,狱卒也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瞬间跑得没影。

秦夷简推断那名狱卒就是倾倒火油之人,但他已没工夫管那么多,旁人只能看到宋识,看不到他,若他就这样抱着宋识贸然出去,必会引人惊惶,给她带来麻烦。

他环顾左右,最后从一处塌陷的墙壁走了出去,人们都在前面忙着打水救火,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明月隐在云层之中,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他的步子也越发艰难。

忽地,他眼前一昏,几乎半跪在地上。

素纱襕袍被风吹得轻轻拂动,衣袖与衣摆的边缘处忽明忽暗,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生出许多细小的裂隙,裂隙之间,点点莹尘悄然溢出,散入冥冥夜幕。

秦夷简咬了咬牙,揽紧她的肩背带到怀里,撑着力气勉强站起。

可只走出一步,他的喉头便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人重重跪在地上,怀里的人也从臂中滑落。

他低下头,发觉宋识的手仍紧紧攥着他的衣袍,心中忽而动容。

“你魂体本就不稳,才养了没几日,就敢这样催动魂力。”

秦夷简抬头去看,原来又是那道残魂,当初他的魂魄能够寄居玉中,也多亏了他,不过残魂在世间飘零太久,面貌已看不大清,只能看出他头戴高冠,身着玄色直裾袍,衣着打扮颇有几分秦汉之风。

“哪怕变得和你一样,我也甘愿。”

“我这样有什么好的?什么也不记得,哪怕我牵挂的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得。”

残魂皱眉看着秦夷简,抽出玉瓶中的未绽开的荷花,将朝露洒在他的身上,莹尘沾染朝露,光彩更甚,就连他衣袖边缘的裂隙,也慢慢恢复如初。

“官家,就是这儿。”

一道略显颤抖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话,秦夷简应声看去,一个小吏弯腰低首站在最前,为身后众人指路。

张循紧紧盯着那小吏,而后捏紧腰间佩刀看向四周,沉声道:“若敢欺瞒官家……”

不等张循说完,小吏便丢掉手里的水桶,急声解释:“小人绝无半句假话,那会儿这边的墙塌了,小人提着水跑到这儿救火,突然听到一声响动,”说到这里,他抬手稍微指了指,又接着道:“小人到那儿一瞧,怎知是一位娘子躺在地上。”

顺着小吏的方向看去,赵杙果真瞧见一角浅色衣衫,他想也没想,当即快步赶到近前。

“官家,当心贼人设下的圈套,”张循喊道。

“够了,这是扬州,哪里来的贼人?”赵杙眉间闪过一丝焦急,头也不回地斥责张循:“绍安已经不在了,朕若再照顾不好宋娘子,如何对得起他?”

望着昔日旧友,秦夷简心中五味杂陈,赵杙在牢中的吐露的心声,他全都听到了,他能理解赵杙的苦衷,可又憾于对方被其所困,磨灭了少年时的心志。

赵杙急切地弯下腰身,伸出手臂托住宋识的后背,另一只手则穿过她的膝下,起身时却觉得被什么东西拽住,他以为宋识的衣裙勾到什么东西,便往旁边使劲一扯。

衣袍上的力道骤然消失,秦夷简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赵杙身形顿住,他觉得又被什么东西拽住,面上生出一丝茫然,停下步子低头环顾。

秦夷简眉头蹙起,目光紧紧盯着赵杙,他知道赵杙是担心宋识,可看着对方暗含情意的眼神,他的心里就涌出一股不甘。

赵杙皱紧眉峰,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愣是没发现身旁有什么东西,但只要迈步向前,就能感觉到拖拽的力度。

张循看到赵杙一直停在原地左顾右盼,皱眉道:“官家……”

话才说出口,赵杙便问:“张循,朕身边可有什么东西?”

张循心里虽然疑惑,却又不得不提醒:“官家,此地不宜久留,而且宋娘子这个样子,应是吸了火烟,该请一位郎中好生诊治才是。”

听到最后一句,秦夷简忽然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自己残破的衣摆,眸色微微颤动,现在的他,连送她回府都不能,有什么资格感到不甘?

赵杙又试着走了几步,这次倒是畅通无阻,他蹙了蹙眉,还以为自己刚刚疑神疑鬼,也没再多想,将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便带着一众殿直朝外走去。

秦夷简呆立良久,再抬起头时,他们的身影早已消失,唯有提水救火的吏卒,还在夜色之中来回往返。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既然放不下,当初为何不直接还魂?”残魂叹了口气,也为他惋惜,“虽然前头几年跟死尸差不了多少,但好歹也是活着,总比现在强,那个道士可不是普通的道士,你还怕他想不到办法?”

秦夷简摇了摇头,低声道:“那样的我,配不上这样好的她。”

**

火光之中,秦夷简身着玉白襕袍,显得面容尤为苍白,他的身躯就像快要消散的薄雾,被炽烈的火焰烧作点点莹尘。

热浪灼得人皮肤生疼,宋识仓皇无措地抱住他,他的身躯一片冰凉,比冰鉴里存的冰还要冷。

她仰起脸看着他,想拉着他一起逃离,可他却将自己推了出去。

“绍安!”

宋识猛地喊出声。

“阿识,又梦到绍安了?”

宋识睁开眼,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她不顾后颈的疼痛,坐起身抓住母亲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娘,是不是……绍安送我回来的?”

章氏微微一愣,朝着她笑了笑,继续拿起绢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汗渍。

自夜里回来,宋识便不停喊秦夷简的名字,期间郎中瞧过数次,都说无甚大碍,章氏知道,这是心病。

见母亲没有回答,宋识又问:“娘,是不是绍安送我回来的?”

章氏摇了摇头,“是官家。”

宋识蹙起眉梢,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昨日她虽然没有看清那人的样貌,可她不会认错,那个人绝不会是赵杙。

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颤抖:“不……不可能,他身上有芙蕖香,他一定是绍安。”

章氏叹了口气,柔声劝道:“阿识,绍安已经不在了。”

宋识抬起头看着母亲,坚持道:“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他的魂魄,官家身上没有芙蕖香,穿的也不是白襕袍。”

章氏脸色泛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阿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识知道母亲不相信自己,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到鬼魂,只能低声道:“娘,我没有骗你。”

章氏没有回答,转头吩咐霜序再去请旁的郎中。

宋识见状,索性披衣起身,趿拉着鞋坐在妆台前,握起玉梳慢慢梳理头发,“不用请郎中,我没事,我还要出去查马六的堂兄,敢改我的文章来诬陷爹爹,我决不会轻饶他们。”

她越说越愤愤难平,竟将玉梳狠狠拍在妆案上。

“好,不请郎中,”章氏知她性子执拗,只好先顺着她的意,让霜序去给她梳妆,又悄悄命人去给柏丘道人传信。

宋识不停回想着昨夜看到的白色身影,她后悔自己的意志为何不能再坚强一点。

但凡多撑一时半刻,她就能看清楚他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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