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门外,招呼客人的小厮见齐澜来,十分熟稔迎上前,递过去一个折子模样的东西,侃侃而谈道:“齐公子,今天可赶上了,上次排的那话本今天找来了皮影班子过来,包您大饱眼耳福。”
看到顾玥跟在身后,眼尖着给她也递来一份:“姑娘第一次来吧,来看看,咱们戏院的话本子,那就属姑娘家爱看。”
这吹的地上有,人间无的,只是这种套路似的说法早就不会吸引她了,孰好孰坏,一听便知。
不过既然是齐澜常来的地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顾玥一边走一边翻看这折子内关于今日话本子的介绍,一时不察平地被绊了一下,几乎是同时,齐澜伸手过来扶着她,还好言好语地叮嘱:“慢点,上去再看。”
那声音,真是惊得她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他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
这个变化是不是来的有点太猝不及防了些。
齐澜清了清嗓子,不留痕迹地将手收了回去。
韩枢说过,与人交往,要循序渐进。
许是有些尴尬,便冲小厮说道:“楼上雅间可还空着?”
那雅间一直以来都是齐公子一个人独用的,除非他许久不在襄垣会告知戏院一声,不然谁敢抢贵人的地盘。
据说他们这戏院和说书班子都是齐公子养活的。
齐公子带着姑娘来,他可不得有眼色一点。
小厮总不好直接驳了齐澜面子,顺着他的话答道:“空着呢,每日都打扫干净的。”
在顾玥抬脚上台阶时,拿起肩上搭着的布巾子往台阶前甩了一下:“姑娘慢点走,小心脚下。”
这服务真是周到的没话说。
见小厮这般在顾玥身边殷勤,齐澜看在眼里只觉得烦,风头好像都被这小厮抢了去。
这样下去不行,思索了一下,再给小厮找了点事:“去让厨房做些...”
话说一半,突然想起昨日戏文里说到,不是所有女子都喜欢由男子决定一切,而且上次他送的绿豆糕,就已经让她不悦。
话音一转,询问起顾玥:“你想吃什么?”
顾玥专心上着台阶,就怕自己再被绊一跤出洋相,齐澜这冷不丁一问,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应付着答道:“你平常吃的就行,我不挑。”
齐澜脚步一顿,差点后脚踩着前脚,忙抓住栏杆稳住身形。
她居然依着我的喜好来。
见齐澜呆滞住,小厮便已然明了一切,冲顾玥说道:“那我先去厨房招呼着,前面的路齐公子都知道,姑娘跟着就好。”
见小厮笑得意味深长,顾玥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小厮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都怪齐澜在这里发疯。
顾玥跟在齐澜身后正好抬手就到他腰的位置,心里气不过,伸出指头戳了一下:“别愣着了,你准备在楼梯上听书吗?”
“哦,哦。”
完了,这反应,这人没救了。
到了二楼,齐澜所说的雅间正对着楼下说书台上,皮影戏桌已经在台上放好,说书先生不同往常端坐桌前,而是隐于屏风后面。
看着架势,她应是能看到一出纯正的口技表演。
惊叹木一拍,万声寂,戏开场。
故事讲述一位姑娘与公子和侍卫之间发生的因缘纠葛。
一切开始于姑娘来到一间陌生的宅邸,她被人卖到这里,举目无亲,又备受他人冷眼,甚至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姑娘从未吃饱饭过,那晚她实在是饿了,奈何厨房里根本就没有剩给她的饭菜,连一块干瘪的馒头都不剩给她。
姑娘走投无路,甚至想要去跟看家护院的狗抢吃的,但她还是胆小,只敢从井里打水饮下,占着肚子才能少那么点饿意。
随后姑娘坐在树下饿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被一颗树上掉落的果子砸醒过来。
姑娘当真是饿极了,拿起那果子用袖子擦拭了几下,便囫囵几口下肚。
末了,对着大树叩拜三下,感谢神灵救苦救难。
这时,树上传来一阵郎朗笑声,侍卫自树上翩然落下,嘲笑着姑娘的这一番行为。
姑娘不恼,称呼侍卫为仙人,言辞陈恳感谢仙人救她。
这还是头一回见,侍卫好奇地看着这小姑娘,是他不曾见过的长相,便询问姑娘来历。
姑娘只道自己本来是卖过来服侍公子的,可几日了也没见到公子,就在后院里做些浆洗之类的杂活。
侍卫多年无聊的紧,觉着这姑娘颇有趣,顺着她的说法佯装神灵,许诺明日便可让姑娘见到公子。
果不其然,次日她便被带到公子书房,只是公子性情寡淡,对于她的到来并没有给予太多注意。
只是吩咐她,让她每日整理打扫书房,以及替公子研墨。
麻雀飞上枝头的事情她从未想过,她只是觉得自己能做些帮的上公子的事情便已经心怀感激。
侍卫在外面看着姑娘研墨时那副满足的模样,顿时喜上心头,原来予人心想事成,被人需要,是一件令人止不住想笑的感觉。
晚上,姑娘再次来到树下,叩拜道谢。
只是姑娘抬头望了许久,久到脖子都快酸了,也不见那位仙人下来。
仙人莫不是嫌她来的晚了,便生气了吧。
侍卫一直隐秘于夜色里,看着那傻姑娘憨憨的等着,便想着捉弄她一下,自树后跳出吓了姑娘一跳。
此后,姑娘便同侍卫成了朋友,她总会在书房的事情做完后,跟侍卫聊聊天,谈谈自己苦难的事情,侍卫都能帮她解决。
公子赏什么姑娘都不要,只有那些稀奇吃食反倒让姑娘眼睛放光。
姑娘每次都会拿着公子赏给自己的吃食,带去送给侍卫。
姑娘觉着,这世上没有比侍卫对她更好的人了。
有一日,姑娘整理书桌时,见公子写下的一首诗还未收起。
姑娘看着那字,好生端庄,就跟公子一样。
便痴迷其中,学着公子的笔迹有模有样的仿了起来。
只是姑娘太过粗心,将自己仿好的东西收了进去。
被公子发现后,公子非但没有责骂她,反而见她笔锋有灵,对姑娘青眼有加。
这一来一去,公子与姑娘间也开始熟络了起来。
春去秋来,侍卫最近很是无聊,他本就不喜与人交际,好不容易坑蒙拐骗到的傻姑娘,最近总跟公子一起,都不怎么来拜见他这个“树神”。
有段时间,他听到宅内有流言传起,说是公子年龄也到了,该准备准备给公子定一门好亲事。
不出所料,当晚,姑娘便来找他了。
在他思索了一整天该如何安慰这个傻姑娘时。
姑娘反而告诉他,她知道她与公子身份悬殊,不是公子门当户对的良配。
侍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从一而终的许诺姑娘。
你若有愿,必将达成。
见不得光的感情,总归会有被人扼杀的一天。
公子的娘亲,在发现公子与姑娘间的来往后,命令侍卫暗地里杀了姑娘,以灭公子那不切实际的心思。
侍卫犹豫了。
后来不论姑娘在树下等他多久,给他“供奉”多少点心好酒,侍卫都没有再出现过。
可是他看着姑娘日趋一日不开心,再无往日的笑容时,他还是没忍住见了姑娘。
他问姑娘,你想和公子长相厮守吗?
姑娘却答,我不愿公子为难,我也不愿你为难,我是你虔诚的信徒,与你相识在你这里得到很多,已经很知足了。
侍卫没有想到,姑娘当下投井选择自裁。
公子得知消息赶到时,只剩下姑娘冰凉的尸体,和侍卫拿着那把未见任何血迹的刀。
那后来,公子疯了,此后再也不会言语,成了一个只会写诗的哑巴。
侍卫被赶了出去,他再也不会等到树下那个叩拜沾着一脑门泥土的傻姑娘。
此生,也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将他视作所愿皆成的神灵。
一书听完,姑娘的皮影燃起大火消失不见,只剩下侍卫和公子的皮影背身而立,渐行渐远。
惊堂木再拍,堂里坐着的所有看客此时仿佛魂魄终于回体一般,望着那空无一人的皮影台上怅然若失。
四处窃窃私语声起,顾玥自那故事中抽离出来,忍不住苦笑一声。
其实从一开始,故事就是一场悲剧。
齐澜突然出声问她:“如果是你,你选择与谁在一起?”
侍卫,还是公子?
这话问完,齐澜只得盯着楼下,他甚至不敢看顾玥的脸,心跳声砰砰作响,吵的人紧张。
他既然带它来听这出话本,自是有些私心在里面。
话本是他专门找说书先生重新撰写的故事,与往日的事情有同也有不同。
他知道长忆已经走了,顾玥也不可能知道那段过去,就算留下这个话本也没有意义,一切的一切都是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可他想知道一个答案,又怕知道那个答案。
如果她是姑娘,她会选择谁?
顾玥想了想。
将手中自己闲来无事用书目简介折成的千纸鹤丢到空中,像刚刚皮影戏中的戏法一样,火焰瞬间吞噬殆尽。
“我谁都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