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素舒从沉重漆黑的梦里醒来。

一睁开眼，入目是几年来不能更熟悉的浮雕墙布，尾羽纤长的小鸟们相伴而舞，鸟儿的如同丝带缠绕却不触碰彼此。

手腕的刺痛先打破困意传入他的大脑，紧接着是腿间黏腻湿滑的触感，他微微动了一下，腰腹与腿都疲软无力地垂下。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他的大腿，动作之间，全身的酸麻感也从足尖攀至指尖。

虞素舒先是向那只手探出的方向偏了偏脑袋，苏翊不露神色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

手还在继续摸，他僵硬地翻身闪躲，刚一转过身，就撞进另一边的墙上。

不对，主卧的床边哪来的墙？

虞素舒愣了，一种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这使他愈发不敢抬头，一动不动地假装木头人。

“醒了？”戏谑的声音从他头顶砸下来。

这下彻底装不了死了。

他猛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身冲出去，酸软无力的身体却不听他的指挥，将他的动作全都止于离床四十五度的地方，再起不能。

一旁的苏翊被他逗笑了。

“一醒过来就想逃吗？”苏翊凉飕飕道，“你昨晚倒是看起来很享受三个人的气氛。”

黎云霖冷哼一声：“是啊，只有他享受。”

他们两个分明共处同一张床，但中间若非隔着一个虞素舒，早已大打出手，至死方休。

此时一直被关进小黑屋的032弱弱发声：「发生了什么？？我能出去了吗？」

比它更茫然的虞素舒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闭上眼睛，两道火热的视线就落在他的脸上，药剂的效果似乎还没消退，他可以闻到一股药香与刺激的薄荷香冲撞在一起，互不相容，似乎只是为了盖过对方而越来越浓郁。

唯有一点清浅的草莓甜香丝丝缕缕渗透在这两股信息素中，兀自漂浮。

「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虞素舒觉得这简直是最绝望的死法，「我昨天从那个地下室出去之后就没意识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032慢慢回忆：「苏翊把虞青打了个半死就叫人把他送走了，私人医生来给你做了检查，包扎完伤口后说你的手只是看起来严重，但是没有伤到神经，只要好好养几个月就好了，不影响拉琴……」

「麻烦直接说重点好吗？你说的这些跟我现在的状况有半点关系吗？」虞素舒打断了032的长篇大论。

032卡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手很重要啊！你可是小提琴手，手要是伤到神经就不好了……」

虞素舒看出他在转移话题，直截了当发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伴随着一个滑跪的表情包，032终于破罐子破摔：「昨天私人医生说你身上的药剂暂时没有什么对症药物，他走了之后我就莫名其妙被关进小黑屋了！」

「……」

虞素舒有点说不出话，他翻来覆去回味了一遍这句话。

突然，他抓住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进小黑屋不是自己主动的吗？以前你不都是自己进去的？」

「按道理都是我自己决定进不进，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就……」

时空管理局有人在监视他们的任务。虞素舒心下一惊。

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是为了了解试点的情况，还是别有所图？

到底是032真的没有察觉到，还是知道却说漏嘴了？

他的沉默太久了，躺在他身边的两个人看着他不言不语半天，信息素的交锋都开始缓和下来。

黎云霖将脑袋贴上他的脖颈，星星点点的痕迹从下颌一路蔓延至锁骨下更深的地方，他的鼻尖蹭了蹭这些痕迹：“怎么不说话？需要我把昨天晚上你说了什么全都复述一遍吗？”

“我说了什么？”虞素舒是真的开始好奇昨天的自己到底干什么了，能创造出今天这种诡异的场景。

“你说你想要我们一起留下，”苏翊沉着脸把黎云霖的脑袋从虞素舒的颈侧推开，“如果我们两个不待在一起，你就把我们捆起来。”

在苏翊干巴巴的转述中，记忆开始回笼。

在私人医生离开后，苏翊立刻就要把黎云霖从他们的家里赶出去，但虞素舒却一把揪住了黎云霖的衣角。

他手腕上的伤才刚止血，这一个动作之下，不管是黎云霖还是苏翊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一用力，手腕的伤口又裂开。

“小舒，放手，”苏翊尽量柔声劝道，“他该回去了。”

虞素舒神志不清，全靠本能控制大脑，执拗地喊：“不要！他要留下来！”

黎云霖乐不可遏地笑了一声，嘲讽苏翊：“苏总，听见没有，他想要的是我留下来，不如您走吧。”

虞素舒又厉声喊：“他也不准走！”

黎云霖的笑僵住了。

“什么意思？”他不可置信地问。

“你们两个要一起…一起……”

虞素舒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两个人凑近了都只听清了一起两个字。

药效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侵蚀虞素舒的全身，他彻底坐不住了，半倚半靠着苏翊喘息，双目迷离之中，汹涌而来的潮水裹挟着他，湿漉漉的半张脸分不清究竟是被汗还是泪打湿，晕着朦胧的春色，草莓香也不受控制地向四面八方弥漫。

黎云霖气极反笑，咬牙切齿：“好啊，一起，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胃口。”

他与面色阴沉的苏翊对视一眼，挑衅似地勾了勾唇角：“我赌他更喜欢我的。”

浓到极致反而辛辣的薄荷味在房中散开，将要包裹住虞素舒。

本该清浅的药香突地出现，与它争锋相对。

“小黎总，”苏翊抬了抬眼皮，“说大话谁都会。”

硝烟又围绕着虞素舒席卷整个房间。

潮起潮落浮沉不定，不知天既明。

虞素舒记起来了，却更希望自己能忘记。

他昨晚想说的应该是……

你们不许分开，必须要在一起。

因为脑子不清醒，他小时候说话不明不白还固执到底的毛病又犯了。

而黎云霖和苏翊则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向着错误的方向一路大步向前。

照早上这个情况看，他们多半达成了什么协议，打算忍耐彼此。

如果这个协议不是为了他就好了。

「032，」虞素舒觉得自己笑一下算了，「我感觉我们的任务彻底没希望了。」

032早有此感，只是响应虞素舒的乐观态度始终心存希望。

虞素舒浑身难受，只想去浴缸里泡个澡逃避一下现实。

甫一起身，柔软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半身的青紫又坦荡荡露了出来，他手腕还是疼的厉害，伸手扯被子的动作慢了半拍，被两双手覆着痕迹趁乱摸了几下。

“我要去洗澡。”虞素舒板着脸道。

他紧接着又补充：“我一个人。”

“你的手腕沾不了水，我帮你冲一下身子，好不好？”苏翊扶他起来，手臂上隐约可见几道划痕。

为了弹琴，他的指甲修得很干净，不知道得挠了多少下才能留下划痕。

虞素舒匆匆别开眼，不敢再继续看了。

中间推拒纠缠略过不谈，他最终还是如愿一个人泡进浴缸，双手搭在浴缸外，用一种奇怪地姿势蜷缩起来。

032心疼死了，嘤嘤嘤哭了一会，小心翼翼问：「宝，要不我们就放弃这个任务吧。」

「怎么放弃？」虞素舒反问，「上回差点强制脱离世界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任务失败的后果是什么？你打算一直瞒着不说吗？」

032卡了一下，心虚道：「按照原先的规定，任务失败强制登出后，会被投入处刑间接受处罚，掌刑的那位是我们管理局最早的员工，听说他很凶，我们都管他叫大魔王……不过他不会伤及宿主性命的……」

「我上个同事带的宿主在知道剧情后，把任务世界搅得不得安宁，后来被送去大魔王手上待了一阵，现在每天比系统部同事还敬业。」

虞素舒心下了然。

不伤及性命，但叫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可多的是。

但这时032又安慰他：「没事的，我们签了试点合同，任务失败不会去那边接受处罚，只是去下一个任务世界的时候会强制带上一些debuff……」

一语激起千层浪。

虞素舒连忙问：「试点合同的原话是什么？读给我听！」

032又开始用它的机械音大声朗读：「若任务失败，基于试点意外性较强，将免去处罚，但为警戒宿主，下一次任务中，将在构造该世界的宿主躯体时，随机添加一项负面影响。」

负面影响是指什么？

虞素舒咬着指节，翻来覆去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