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细说负面影响是什么？」

虞素舒谨慎地发问，试图以此判断就这样脱离任务世界的可行性。

但032也说不出所以然，支支吾吾道：「……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宿主进入任务世界的躯体投影不是由系统部负责的，有专门的技术部接手相关事项，部门之间的联系不太多。」

「不过你放心，」它宽慰自己的宿主，「时空管理局注重可持续发展，肯定是不会威胁到你的人身安全的！」

虞素舒蹙起眉头，浴缸里的水有点凉了，他从水中站起来，腰酸背痛，全身上下快要散架一般冲他发出警告。

他匆匆扯了浴袍遮住身上星星点点覆盖各处的痕迹，眼尾疲倦地垂下来。

湿哒哒的长发如乌黑的海藻黏在背上，发尾的水珠顺着肌肤淌下去，他眨了眨眼，镜中苍□□致的人也眨了眨眼。

「我们的剧情完成率是多少？」

系统突然陷入了沉默，他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回答。

「……是有多低，你倒是吱个声啊。」虞素舒心一跳，屏息凝神，多年没考试的人，久违感受到了查分时的惴惴不安。

032突然发出了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如同找不到信号的老式收音机，一卡一卡地蹦出几个音节，却始终连不成一句话。虞素舒怔了怔，他忽的发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浴室里的一切都突兀停滞了，被他拔开水塞本应旋转着涌入出水口的水维持着一个漩涡一动不动。

「你觉得剧情完成度有多少？」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浴室中，虞素舒在这声音中听出一点笑意。

这声音分外熟悉，他回忆起险些被强制脱离的那一次，似乎也是这个人强硬打断032抽离灵魂的流程，让他继续留在任务世界。

032却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仿佛有一个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线路能让他进行单向联系。

「你是谁？」虞素舒盯着镜子。

镜中他的倒影已然消散，幻化出一个男人的样子。

男人穿着漆黑的紧身服，身形高大，如同一只黑豹将磅礴的力量藏在流畅的肌肉线条之下。

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雾气，叫人看不清那张脸。

「你刚刚不是从那个系统嘴里听过我吗，」男人两指一捏，凭空捉出了小机器人形态的032，「它叫我什么来着，大魔王？」

小机器人被强制关机，在他手里抛硬币似地一次一次掷向半空。

原来背后说人坏话是真的会被抓包的。虞素舒由衷地替032感到尴尬。

他歪了歪头，问道：「它说你是管理处刑间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乐不可支地把032丢到镜子外，正巧落入虞素舒的怀中，这让男人不悦地啧了一下。

「处刑间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管理它们系统部这群人工智能也是其中之一。」

虞素舒又继续问：「试点政策是你推行的吗？任务失败后作用在下个世界的负面影响呢，也由你决定吗？」

「当然不是，」他嗤笑一声，「我只是执行者而已，他从来不让我提意见，生怕我夺他权。负面影响是他亲自接手的，反正无非是瞎只眼、坏个嗓子的小事。」

这是小事吗？已经有一只眼睛视力趋近于无的虞素舒欲言又止。

男人有点不耐烦了，抱臂凉凉道：「你问题真多，还有什么要问的？如果没了，我们继续猜猜你的剧情完成度怎么样？」

虞素舒还没问够，但他直觉男人已经不想再回答问题了，只能从善如流跟着他的想法来：「我猜是百分之五十。」

「哈哈」，男人被逗笑了，「你确实挺乐观的，真有意思。」

一听见这话，虞素舒的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百分之五十都没够到吗？

「百分之三十，要想进我的处刑间，那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男人耸了耸肩，极可惜道：「你要是来了，我一定看在你这张漂亮脸蛋的分上对你好一点。」

大可不必，虞素舒想，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见到处刑间里面的样子。

「言归正传，」他的目光在虞素舒浴袍未能遮挡的地方若有所思地逡巡，「再在这个世界耗下去，恐怕也没什么用，我倒是不介意你给我们那个眼高于顶的顶头上司添添堵，但是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

听这个意思，自己似乎会给本就不稳定的任务世界火上浇油。

但他还有些放不下的事情，他忍不住用牙磨了磨指节，无名指内侧的红痣被牙齿碾过。

男人看了一眼虞素舒愁云惨淡的脸，沉默了一下，干巴巴道：「虽然剧情脱离正轨，但是也没到彻底崩溃的地步，会有人来善后的。次要人物的命运被改变之后，世界线也会把她纳入轨迹之内。」

也就是说，林芸芸接下来的人生不会受到干扰。

这让虞素舒放松下来，他抬眼，湿漉漉的双眼盯着镜中人，轻声道：「谢谢你。」

镜子里的男人愣了一下，不自在的退了一步。

在他飞速消散，重新露出虞素舒清丽的面容的瞬间，男人隔着薄雾的唇角微勾。

他不明不白留下一句话。

「多谢款待。」

没等虞素舒询问这句话的含义，他就彻底从镜中脱身而去。

虞素舒只来得及在他的消散时的烟尘之中看到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世界又再次活了过来，水流打着旋冲入出水口，他怀里的032也像大梦初醒，惊讶地叫起来：「怎么回事！我刚刚不知道为什么掉线了，没办法跟你说话！」

032急切又苦涩地哭诉：「你知道吗，我们的剧情完成度居然只有百分之三十，要是进了大魔王的处刑间，肯定会生不如死的！」

我知道。

虞素舒选择用沉默回应。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032困惑地转来转去,「是还在掉线吗？你听得见吗？哈喽小舒？Can you hear me？」

「032，以前我错怪你了。」虞素舒愧疚地抱住他，沉痛出声。

「什么？什么？」

032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前我以为你是大智若愚故意装给我看的，没准有什么阴谋，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扮猪吃老虎，你是真的笨笨的！」

032气死了，根本不知道他这个破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

「你知道大魔王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吗？」虞素舒用悲悯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傻系统，「系统部也是他手下的部门。」

空气中异常宁静，032如遭雷劈，僵硬地从半空中摔了下去，彻底死机了。

走出浴室，一个身影倚靠着门边的墙，静默无声地立着。

虞素舒被吓了一跳，勉强摆出和善的微笑：“云霖？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黎云霖先是抬起他的手腕，绷带缠得整整齐齐，只有边缘被略微打湿了一点。

虞素舒的长发还在滴水，水珠尽数被浴袍吸收，留下大片水渍，湿透的浴袍紧贴着他紧窄的腰腹。

他微微垂下头，清楚地看见黎云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黎云霖将他摁到了床边坐下，从浴室翻出了吹风机。

虞素舒的发丝细软，吹不了最高的温档，黎云霖用半温半凉的风慢吞吞从发顶吹到发尾。这还是虞素舒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有耐心。

“你是特意来给我吹头发的吗？”虞素舒想起黎云霖在门外时不算好看的脸色，心知必然另有隐情。

反正都要脱离世界了，虞素舒开始善心大发。

“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循循善诱，试图让黎云霖开开尊口。

黎云霖只是无声帮他梳顺了头发，轻飘飘在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落下一个吻。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他贴着虞素舒的耳朵认真道，“只要你想，我就带你走。”

“我可以拖住苏翊，等你离开国内，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就能过去找你。”

虞素舒有些讶异。

“黎云霖，我早就说过了，我是骗你的。”

“是啊，”黎云霖轻声笑起来，“我又不会像苏翊一样把你锁起来，你想去哪里都没关系，只要能让我找到你，就不是什么问题。”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虞素舒捧住他的脸，抿着柔软的唇，浅笑道：“如果我走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呢？世界这么大，没准哪个地方还藏着我的真爱呢。”

黎云霖的脸色变了变，但又立刻缓和下来。

他笃定道：“没有那种可能。”

他苦笑着贴上虞素舒的侧脸，声音带上一点喑哑：“虞素舒，你知道你不会爱人吗？”

虞素舒没听懂他的意思，又歪了歪脑袋，像一只无辜的雀鸟。

“你不会爱上别人，也讨厌别人爱上你，不会有人是你的真爱的，因为在你眼里，所有东西都不比你自己的自由重要。”

黎云霖落寞地闭上眼。

“不过那也没事，你可以做一个感情骗子，我们都能被你骗过去，那样也不错，至少没人是特别的。”

谁都不是特别的，谁都不被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