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一过,郢国皇室有春蒐的习俗。
即在春日搜索、猎取没有怀胎的野兽,届时郢都贵族会从郢都出发向南,到一座以前叫永高山,现在已被围作皇家猎场的地方。
不太远,也没什么危险。
往年李钰君虽也跟着去过,但她都是躲在帐子里等皇兄皇弟们回来,久而久之她就不去了。
但这次不一样,乌灵骁也来。
她把飞云也牵来了。
好几天不见,李钰君迫不及待想摸摸飞云漂亮的鬃毛,一见她们眼睛瞬间发亮。可她又不能暴露自己学会了骑马的事实,只好按住性子,不理着急要向她奔来的飞云。
一官员对乌灵骁道:“春蒐是我民族自古的习俗,我们祖上也是极为擅长狩猎的民族,后来耕种养殖发达,才不必再于山野间搏命。而今保留这个习俗是为了警示后人不要失去和山林搏斗的勇气,更要学会感恩如今盛世,让捕猎可以成为一项观赏性的活动。”
上首的皇帝问:“灵骁正使,女希可有这样的习俗?”
乌灵骁道:“郢国皇帝,女希也有的这样的风俗,不止贵族参加,每一位登基在册的猎户和通过武艺考试四阶的人都可以参加。也不止举行一天,而是三至七天,为了方便善用陷阱的人。谁捕的猎物最重,谁就是魁首,可获得所有捕猎者的一只猎物。”
皇帝说:“这么说来,女希和郢国是很像的。古籍上说,女希先祖为避战乱而躲进南方深山,这才发展出女希民族。说不定,你们的先祖就是郢国人呢。”
乌灵骁微微一笑,冷静而不失骄傲道:“女希民族诞生于山林之间,兰尔河是一切生命的起源,它滋养了女希,留下如明珠般的保凤湖,又慷慨仁慈地奔向北方,来到郢国的土地,被你们唤作母亲河。”
一官员笑说,“一条河而已,郢国辽阔,有成千上百条河。”
“女希虽小,却因人人得饮兰尔河水而世代智慧灵巧,三十万人堪当三百万人。”
“郢国有八百万人,即便如此换算,还是不敌啊。”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乌灵骁微笑说,“女希民族崇尚和平,从不与任何国度为敌。我们此番来,是抱着友好合作的心态,难道郢国不是出于此接纳我们吗?”
“自然是。”皇帝说:“女希地小而精,朕绝不愿两国生任何嫌隙。”
他看来的眼神令乌灵骁很不舒服,像是食腐的动物自以为隐蔽地窥伺着即将死去的野狼,企图最快地从它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春蒐是郢国重要的文化,乌灵骁来使为文化交流,自然要参加的。
郢国人的规矩是谁赢了谁就能获得皇帝的赏赐,但赏赐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帝的赏识,皇子们最看重这一点。
其他贵族子弟一般不会在此时出头露面,为免惹到皇子们。
乌灵骁自然也不愿意张扬行事,策马饶了两圈,摸到李钰君帐子后面去了,芳年远远看见她,忙给她打手势。
公主还没回来呢!
乌灵骁点头,骑着逐月,领着飞云走了。
她刚在向阳山坡上坐下,一个人鬼鬼祟祟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乌灵骁唇角勾起,说:“山里的小妖,你找错人了。”
这人俯身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乌灵骁也不躲闪,只说:“让我猜猜你是什么妖?”她的手覆上了身后人的手,“指如削葱根,看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妖。”
她手向后探,身后人就顺势将脸放在她肩上,随便她摸。可乌灵骁只在她脸上轻轻一碰,说:“肤若凝脂,还有桃花的味道,你是桃花精。”
随即乌灵骁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侧脸,转瞬退开,身后女子声音如山泉叮咚,“你猜对了。”
她松开手,乌灵骁下意识睁眼,一大簇桃花争相入眼,艳丽不逊桃花的女子眼含笑意,含羞带怯。
“你吻我了,是吗?”乌灵骁问。
李钰君先是羞恼,不敢看她,而后又理直气壮道:“对!”
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她,乌灵骁接过桃花,轻声道:“公主,你凑近点。”
李钰君尚在迷茫,乌灵骁已敏捷地凑了上去,在桃花的遮掩下吻上她的唇瓣,那双住着妖怪的棕色眼睛轻轻阖上。
春风更燥,日光更好,桃花更娇。
其实不过几息,乌灵骁就退开了,可李钰君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她双颊绯红,嘟囔道:“你放肆!”
乌灵骁仰视着她,温声道:“公主,我想吻你很久了。”
她将要离开,而她快要嫁为人妇。
这种紧迫令李钰君不再纠结礼法。
她是个女人,已是最大的罔顾礼法了,别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钰君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眼睛低声道:“你才是妖怪。”而后俯身吻上她的唇。
难解难分。
春风醉倒桃香。
不远处自觉担任放哨大任的芳年浑身紧绷,快要吓晕过去了。
自乌灵骁入京,她就觉得她不是好人,果然,把公主都带坏了。
可事到如今,除了乖乖放哨她还能怎么办?
芳年欲哭无泪,只盼不要东窗事发。
她拦住要过去的许怀玉,大声说:“许公子,公主和灵骁正使在一起呢。”
许怀玉皱眉,“公主跟女希人走得也太近了。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要见公主。”
芳年挡住她,“许公子,陛下答应让灵骁正使教公主骑马了,你这会儿过去不是打扰她们吗?”
“我也可以教公主。”
“不行!”
“为何?”
“绝对不行!”
“算了,我和你瞎聊什么。我是公主的未婚夫婿,皇上皇后都让我和公主多多相处,哪有不行的道理?”
许怀玉推开芳年往后走,忽然窜出一匹黑马,上面坐着的正是一袭红衣如火的李钰君。
她居高临下道:“许公子回吧,你我虽是未婚夫妻,但仍需避嫌。”
许怀玉自以为隐晦地瞪了一眼与李钰君并排的乌灵骁,“你和她就不避嫌吗?”
被点名的二人对视一眼,笑意明显,李钰君道:“我和她避什么嫌?”
“公主,我是你父皇亲自赐婚的未婚夫婿。”
“你也说未婚呢,就管起我来了。”李钰君觑他一眼,不耐烦道,“你也少拿赐婚压我,她教我骑马也是父皇亲口答应的。”
乌灵骁驱马上前,道:“这是女人之间的事,许公子回吧。”
说着她扬起马鞭,在许怀玉以为自己要被打到而下意识闪躲之时,她喉中只溢出一声轻笑,鞭子落在马背上。
“驾!”
逐月一走,飞云也忙跟上。
策马于桃花林,花瓣裹着春风扑面而来,像是梦中的场景。
李钰君说:“乌灵骁!和我比比,谁先到那棵大树下。”
留在原地的许怀玉眉心紧锁,喃喃自语道:“第一次骑马就这么熟练了?”
太阳西斜时分,李钰君才回来,头上插着一支桃花,和乌灵骁并排骑马。马走得很慢很慢,二人侧头谈笑间全是笑意。
许怀玉心中猜忌更甚,从前康平公主就是这样的性格吗?
宫里宫外不都说她无法无天不好相与吗?而她从来也对他也没有好脸色,只有乌灵骁是特别的。
不远处,她们背对夕阳,乌灵骁伸手扶李钰君下马,二人之间的氛围在许怀玉看来是那么诡异。
不说李钰君,乌灵骁也不是个好性子,在朝堂上与一把年纪的老臣交流从不露怯,自有一番蛮夷人上不得台面的自负。
怎么在李钰君面前就缩起爪牙了?
曾几何时,满郢都都传康平公主不爽女希人,恨不得杀之后快,如今二人在夕阳下并肩说笑的身影是多么讽刺。
乌灵骁也看见他了,突然低头说:“公主还欠我一个愿望。”
是斗兽场那次,李钰君想起来了,她点点头。
“我的愿望是,公主再吻我一下。”
“现在?”
“当然。”
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李钰君耳朵发红,扭捏道:“人太多了。”
“那换个地方吧。”乌灵骁牵住她的手朝最近的一棵粗壮的树去,她靠在树上,低头看着她,“公主,吻我,好吗?”
李钰君又一次被蛊惑了,慢慢垫脚吻上她的唇,耳鬓厮磨,乌灵骁听到匆匆跑来的脚步声,错开她的唇,改为拥抱。
李钰君侧头在她耳边喘息着说,“妖怪,即便不是愿望,我也会吻你。”
闻言,乌灵骁勾起唇角,正和许怀玉对上视线,她更紧地拥抱怀中人,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怀里一样,她说:“我也是。”
许怀玉跌跌撞撞离开。
翌日他上书请求提前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