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没点灯的帐篷里昏暗一片,一直待在里面适应了觉得还好,黑暗中仍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对方的轮廓,但对突然误入的人就很不友好了。
“老大相柳吃饭……咦你们怎么不开灯?”
姜媛掀开帐篷顿时一愣,声音渐渐弱下去,帐篷里就两个人,这黑灯瞎火的,她不会打扰了什么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一定先敲门!”
打扰确实是打扰了,不过只能打扰睡眠,跟姜媛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不搭边。
禹成泽受伤精力不济,说了会儿话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嘴唇都没了血色,很快被相柳摁倒强制休息。
黑暗中只有相柳睁着一双同样幽深的黑色眼瞳,长尾与绳索一起,紧紧盘绕着自己的所有物。
伤痛与相柳就在身边的安全感终于让他能稍微放松紧绷的意识,所以姜娣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禹成泽其实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相柳脚步很轻的踮脚走到门口,因为掀开帐篷透过来的一点火光很快又被重新隔绝。
姜媛神情有点不自在,说话都压成了气声,
“…相柳,该吃饭啦,那位姓王的厨师说给你们单独做了……我还是帮你们拿过来吧,你在这里陪着老大,我马上就来。”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帐篷忽闪一下,照明灯倏然亮起。
相柳偏过头垂下眼眸,唇角浮现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很快,那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又克制不住的变大。
“我自己去吧,谢谢媛姐。”
“哦,好。”
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总之很奇怪就对了,姜媛摸不着头脑的走了。
相柳掀开帐篷,远远站在门口,脸上仍然还有些收不住的笑意,
“既然醒了你就自己待一会儿,我去帮你拿病号饭。”
虽然说了两个人不能离开三米远,但他是施术人,不受绳长的限制,手指捏着越扯越长,堆积的绳子很快在地上盘成了一堆,人也翘着尾巴蹦蹦跳跳的走了。
禹成泽低头扯了扯系在自己手腕上这端,侥幸破灭,果然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无奈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他的潜意识把相柳当成了安全屋,当感觉到相柳离开身边,立刻重新唤醒了。现在就算装睡也会被识破,索性就开了灯。
五分钟不到,相柳抱着一摞饭盒回转,他在路上遇到了凌逸,行程时间大大缩短。
往这个方向去只有去找王季川,凌逸回头确认了一下,拦住相柳,把这些饭盒交到了他手里,
“你们两个的饭我都拿来了,最上面这个是阿yu…是禹成泽的,比较清淡,剩下的全是你的。”
知道相柳能吃,王季川把多余的五个大饭盒都给他用上了。
凌逸不愧多年身居高位处变不惊,对相柳惊人的饭量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疑惑,只是露出一个苦笑,
“我知道他对军方有怨,也不愿意见我,只能请求你,帮我多陪陪他。”
相柳回来一字一句的跟禹成泽学舌,连落寞的语气都惟妙惟肖。
禹成泽故意逗他:“怪不得这么快,凌大校这么好心啊…”
“不知道,那老头这几天突然变得很,”相柳歪头想了一下:“啧,怎么说呢,反正跟刚进来那时候很不一样,脾气好了很多,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对,教官那时候很看重我,他本来只管战术教学,后来生活上也很照顾我,就像…父亲一样。”
他笑了一下,轻轻分开相柳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所以不许管他叫老头,哪怕直接喊凌逸也好些。”
“好,”反正只在禹成泽离开后叫了几天,之后应该跟凌逸也没什么交集了,相柳很快的答应,过了一会儿又问:
“有父亲…是什么感觉?”
看禹成泽愣住,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我没见过自己的父母,烛龙说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怕被他误会,又很着急的解释,
“但不是真的哦,虽然睁眼是在山洞里,但我旁边有蛋壳,我记得的。”
看相柳比划的大小,那时候体型还很小,那在弱肉强食的上古世界,无父无母无人庇护的一条小蛇会不会受欺负?
即便是后世记录在册的凶兽,把自己平安养大一定也很辛苦,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山之主,又要经历多少次艰难的战斗呢。
十方城的孤儿太多了,甚至还有的来自不同的时空世界,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从来没想过寻找,但很幸运的被十方城养育成人,还有凌逸的偏爱。
“大概,是在某天遇到前所未有的挫折时,想到他会觉得很委屈……但也想着,他永远会是背后支撑你的力量,于是重新振作起来。”
禹成泽默然许久,最后抚着相柳的长发这样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好像不太需要父亲这种东西,背后力量没啥用,打不过的时候你出来帮我就行了。”
相柳恍然大悟的点头,仍旧延续了自己一贯的氛围破坏者人设,煞风景的举起手里的饭盒:
“快吃饭吧,不然一会儿要凉了。”
“……”
他开朗到把禹成泽的心疼和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只好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建议,拿起勺子。
下一秒,手里一空,勺子被相柳夺走,过分开朗的凶兽眼睛亮晶晶的藏着坏笑,
“伤员优待,要不要我喂你?”
禹成泽看了他两秒,极其坦然的松了劲往后一靠,
“那你来吧,正好我懒得动。”
他能动能用的右手顺势落下去,捏住相柳柔软的发尾绕在指间。
-
等相柳再把饭盒抱出去时间已经很晚,王季川抢过饭盒没让他自己刷,又递过去几片巴掌大的锅巴,然后立刻把人赶走了。
相柳被开小灶也算是习惯了,谢过了他,姜娣拎着药箱跟着咯嘣咯嘣嚼锅巴的相柳一起往回走,走到半路自己也被塞了一片。
“啊,”她有些惊讶似的,捏着金黄色的锅巴左看右看:
“给我的吗?”
“你竟然不护食诶!”
又不是狗,他护什么食,相柳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不吃还我。”
手都没伸过来,可见不是真的想要回去,姜娣目不斜视装没听见,立刻把锅巴塞进了嘴里。
等到进了帐篷看见相柳又把锅巴往禹成泽嘴边递,她才真的确认了相柳是真的不护食,虽然禹成泽拒绝了。
消毒后她更换了伤口处带血的纱布,又拿出来几管针剂,这种程度的伤在恢复的前几天本来应该一直挂着输液的,不过输液管影响活动,最后还是决定早晚一针。
最后一步是镇痛泵,半路来的雅罗斯拉夫医生把一个瓶盖大的东西用医用胶布在皮肤上固定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嘱咐:
“晚上如果觉得痛得厉害就捏一下,不过不要太频繁,这个纯度有点高,容易成瘾。”
在旁边一直安安静静嚼锅巴的相柳提出质疑:
“既然有镇痛泵为什么不早给他上?”
他听说过这种东西,现代医疗有种精神药品可以麻痹感觉神经,暂时让人无法感受到疼痛。
明明下午才是最疼的时候,醒着的时候都压抑得很好,但禹成泽昏睡过去偶尔忘记忍痛会发出一声很低的呻吟,头发里全是冷汗。
莫名有点幻视要医闹的前兆,更可怕的是相柳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不懂法也不讲理,而且百分百力气大。
想到这些,雅罗斯拉夫医生的呼吸顿时就是一滞,很神奇,姜娣也立刻领会到了他屏住呼吸的原因。
当然相柳并不是这种人,自己人还是了解的。摇头晃出去脑子里不切实际的瞎想,姜娣尽量通俗的作出解释,
“白天还好,可以找点事做转移注意,但晚上是休息的时间,有很多人会因为伤口疼痛难以入眠,夜里环境又安静,所以格外难捱,或许需要暂时依赖下药物,为避免依赖成瘾,其他时间我们是不建议使用的。”
“好吧。”
相柳缓缓坐了回去,看起来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不过好歹是过关了,胆子不太大的雅罗斯拉夫医生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到两个人都出去了,禹成泽把他拉近些,有些无奈,
“为什么黑着脸吓唬人?”
“我没有黑脸吓唬人,我只是……”
相柳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我只是,想到晚上你会很痛苦所以觉得心里不舒服。
“…张嘴。”禹成泽突然道。
相柳仰着脸乖乖的任他摆弄,等到温度过高的指腹陷进面颊,他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禹成泽的手指卡在他的上下颌骨中间,他闭不上嘴,只好把舌头往后缩。
可怎么藏得住呢,柔软的舌尖上一点鲜红,最前面尖尖的那点几乎都被咬下来,所以才有那样的出血量。
当时来不及准备道具,是相柳假装中毒时自己咬破的。
因为那道贯穿伤,禹成泽一直在低烧,体温对变温动物来说有点太温暖了,手指简直称得上滚烫,掐着相柳冰冷白皙的面颊缓缓挪动。
“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
禹成泽嗓子发堵,突然说不下去了。
造成伤害的人是自己,让相柳以自伤这种极端的方式试图求得安全感的人也是自己,他有什么资格要求相柳呢?
所以他只能说:“相柳,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