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只是看着镇定,其实他在这里根本感受不到禹成泽的气息,他们前进的方向是他感知到危险浓度最高的地方,那么他们最后必定能在终点相遇。
凶兽灵敏的嗅觉已经反反复复将方圆几百里的土地扫了无数遍,过度耗损的灵力反映在脸上,让他本就不同常人的脸色更加苍白得像只游魂。
之前的那个丧尸世界最后,禹成泽被病毒感染,相柳虽然不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但他发现从那之后两人之间的感应变得更强了,好像有什么契约作联结。
活人不可能没有气息,除非已经死亡。
或者联结斩断,他不再属于自己。
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无法接受。
一日长途跋涉,终于隐约在落日勾勒下看到了金字塔的轮廓。
没有城墙与广场,繁茂的雨林中间,高耸的金字塔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物,静默伫立在那里。
今日已经扎营休息,相柳坐在树枝上眺望,心里盘算着他们大概需要再走多久才能靠近那里,或者有没有可能夜里把这些累赘丢下,自己先去看一看。
只是离开几个小时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有多大把握能找到他?”
相柳心里的责任感与急迫正在打架,没注意到树下有人靠近,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晃,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凌逸急走两步张开手臂,看样子似乎想要接住他,
“抱歉,我不是催促的意思,但这个世界毕竟很危险,阿莱西奥独自一人,连武器也没带,实在是令我非常担心。”
“相柳,关于之前的行为与态度,我向你们道歉,我不希求你的原谅,只是想着是否能做点什么来弥补。”
语气确实很真挚,脸上的焦急也不似作伪,但相柳现在看到他就来气,不自觉的指尖用力,深深抠进了树皮里,
“老头,你把自己顾好了就行,也管好你带来的那些人,别乱跑给我找麻烦。”
他跳下树枝,脚步落地时轻捷的像猫一样,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转身走了,只在刚才手扶过的树干上留下五个清晰可见的指印。
夜幕很快降临,相柳独自搭帐篷,婉言谢绝队友们的帮助两次,眼刀威胁凌逸和他的人躲远点一次,中途失败三次。
阿莱西奥的帐篷规格比别人的大一号,搭起来也就更繁琐些,之前他们小队出任务的时候是集体大帐篷,搭帐篷这种活儿根本轮不到相柳。
他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禹成泽搭时也只是在旁边帮忙递一下工具,最后的成果歪歪扭扭,只是勉强能站着。
艾维斯在旁边欲言又止,后来考虑到他的心理状况,还是违心的竖了个大拇指。
挺好的,最起码晚上下雨淋不着。
一个人的消失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哪怕是阿莱西奥。夜晚的流程和前几天都差不多,吃过晚饭后除了守夜的,其他人各自洗漱休息。
大厨哥的手艺没变化,但相柳第一次感觉食物竟然味同嚼蜡,草草扒了两口饭就一声不吭的回了帐篷里,留下朔月几个人捧着饭盒面面相觑。
艾维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老大不在,相柳这几天的情绪肯定不高,大家多担待些吧。”
大家是队友,互相体谅是应该的,何况禹成泽突然无故离开,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谈不上谁来担待谁。
禹成泽为什么要背着他们离开,离开后又打算做什么,这些他们全都不知道。
跟在队长后面接受任务安排久了,一下子陷入这样的境况,难免让人慌张无措。
“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星一缓缓转过头看着艾维斯,所有人都慌张低落,只有他迅速的调整好了心态,站出来成了队伍的主心骨,好像早有准备。
“如果我提前知道,”艾维斯翠绿色的瞳仁与他静静对视,自嘲一笑,“我如果知道的话会不告诉你,不告诉大家吗?”
艾维斯确实对他知无不言,以他们的关系应该也不至于故意隐瞒,那到底是为什么?
沈星一皱着眉,情绪又低落下去。
“老大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他要去做的事很重要,带着我们不合适。”
艾维斯把沈星一吃完的饭盒一起收了,站起来准备去刷,难得的沉稳可靠,
“大家不要多想,相柳都被他留下了,看来是真的不方便,等老大解决完要做的事,也许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他的话有些道理,却禁不住细想。
留下相柳有两种可能,这件事必须禹成泽独自一人才能办,或者,让他们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留下相柳是因为,他们需要保护。
沉默与痛苦萦绕在每顶帐篷里,这样突如其来的离开,让人无可避免的把事情往最坏的结果想。
姜娣闭着眼睛往姐姐的方向又蹭了蹭,她不敢睁开眼,睫毛颤个不停,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
“……姐,到底怎么了,我害怕。”
姜媛无法回答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她们不幸生在这个灾难的时代,既然不甘在十方城平安度日,那注定要和她们的父母一样,死在令一切恢复正常的路上。
所以死亡并不算什么。
如果离去有价值,禹成泽又要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什么呢?
如果他权衡之后得到的答案是值得,她们作为队友,是该相信他的选择,还是不顾一切的阻止?
一边是朝夕相处的队长,一边是可以让本原世界的恢复更进一步的艰难任务,她无法判断哪个更重要,甚至没办法在真正面临时作出选择。
所以她无措,痛苦,无话可说,也无能为力。
相柳同样夜不能寐,过分的熟睡让他错过了那点一闪而逝的异常,被禹成泽抓住机会不告而别。
睡袋里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只要一闭上眼睛,相柳眼前就浮现昨天晚上的情景。
篝火边格外温柔的神情,突然话很多的叮嘱,一切都很反常。
还有在帐篷前的那声“晚安”,
原来是告别。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不让我一起面对?
为什么……抛弃我。
相柳捂着心脏蜷缩起来,觉得那里面好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四分五裂的痛起来。
-
“警报!警报!恶劣天气一级警报!”
喊声惊醒睡梦,守夜的人狂奔摇动着每顶帐篷,
“监测到天气出现原因不明的剧烈变化,降水量无法估量,雨林疏水性差,恐怕会有洪涝灾害,请大家收拾东西往地势高的地方暂避!”
乌云在头顶汇聚,水汽凝结下落,暴雨无声浇熄了篝火。
相柳在火光熄灭的瞬间睁开了清明的眼睛,手指抚过腕上的通讯器,微弱的淡蓝色光芒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时间是凌晨两点。
“相柳快起来,暴雨来了!”
帐篷被人一把掀开,狂风和湿润的水汽瞬间扑进来,连同人一起被挡住,谢太常心脏一滞,随即迅速狂跳起来。
相柳黑衣墨发,眼睛里映着幽幽冷光,与他只有一步之遥。
谢太常艰难的找回镇定,说话时错觉心脏仍在喉咙里蹦跳,几乎想要干呕,
“……突然下雨了,怕营地被淹,我们需要转移到高处去。”
前天晚上的秘密会议之后阿莱西奥就消失了,谢太常不敢想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反对,所以凌大校采取了行动,他的神态极不自然,眼睛几乎不敢相柳对视。
相柳绕过他离开帐篷,不知道为什么从那里面读出了一分愧疚。
“不只是雨,还有别的东西也来了。”
像是在验证他的话,暴雨喧哗中,猛兽穿透力极强的嚎叫声钻进鼓膜。
一呼百应,近在咫尺。
“先不要慌,把火把点起来!”
相柳的发丝和衣角都在狂风中飞舞,暴雨转瞬间将他淋得湿透,雨水顺着尖削的下颌流下来,勾勒出苍白到甚至有些发青的轮廓。
他的话音落下,四周迅速燃起几点火光,雨太大了,帐篷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勉强为火把撑起一点遮蔽。
猛兽在黑夜与风雨的隐蔽中疾行,林中摇动的枝叶尚且分不清是因为什么,危险已经呼啸着近至眼前,在层叠掩映间露出无数双昏黄的竖瞳。
相柳站在最前面,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庆幸昨晚没有狠心抛下这些人,唇角微微上翘,扯出一个冷笑。
第十一日不是猴吗,怎么来了黑豹?
难道以为派天敌过来就能战胜他吗?
那黑豹的体型很大,足足有一人高,不惧风雨,慢悠悠的迈着步子向前,有着宽厚肉垫的脚掌落地轻盈,无声无息。
与林子里的那些不同,黑豹獠牙森森,并不畏惧火光。
狂风摧折树木,雪亮的闪电下,它的影子在黑夜中暴涨数米,俨然是个人形。
“小心,这恐怕是黑战神艾克曲瓦的儿子黑豹,不是普通猛兽,旁边树林里还潜藏着数量不少的美洲豹族群。”
艾维斯悄悄上前,凑到相柳的耳边,
“按照正常的自然习性,猫科是独居,它们反常的聚集起来,应该是受到了黑豹的召唤。”
压抑了整整一天的相柳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血液几乎爆沸起来,汹涌翻腾的战意让他兴奋得连手指都在战栗,漆黑长刀破开雨幕,划出不逊于闪电的一道雪亮刀光。
“轰!”
刀光向上指天,电光劈压向下,交汇间爆出一声撼动天地的巨响。
他亦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扑向皮毛油亮的黑豹,两道黑色的影子瞬间缠成一道,声音遥遥传回,
“管它是谁的儿子谁的老子,黑豹交给我,去几个人把凌逸那老头保护好了,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暴雨愈发倾盆落下,帐篷终于不堪重负,泼天的雨水浇熄火把,伺机而动的猛兽怒嚎着冲出丛林。
艾维斯振臂高呼,
“大家一人一个,扒皮回去做豹纹皮带。”
他很勉强的开了个玩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千万小心,别看都带斑点,美洲豹异常灵活,这可跟猎豹那种只会喵喵叫的不一样。”
一时间到处是野兽的嚎叫与人类拼杀时发出的怒吼。
借助雪亮的闪电,人类占据上风,刀枪破开动物厚重的皮毛,当黑暗侵袭,兽类夜间依旧灵敏的视线锁定猎物,爪牙撕开人类脆弱的血肉。
谢太常奉命保护凌大校,美洲豹都被队友们引向远处,他以身为盾,把凌逸护在身后,如果有危险,他将是最后一道血肉屏障。
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动作看不清楚,只留下无数残影的相柳与黑豹,两方的拼杀速度远远超越了正常的自然生物,已经分辨不清谁是谁。
黑豹在雪亮电光下照出人形的影子,人形的相柳脚下却是张牙舞爪的异兽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