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趴在在床边，眼泪从眼中流出。

齐林看着这一幕，心里也难受，突然他眼睛猛地一缩。

齐玉的虚影在消散，一点点的，床榻上已经没了生息的人一点点的消散，从脚开始，逐渐上延。

“不！不要！”

林婉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抓住那些飘散的灰烬，但也只是抓个空而已。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用命生下的孩子。

她希望玉儿能够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而现实却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

齐玉最后完全消散了，虚影破碎，周围变成了一片纯白。

“玉儿……”林婉捂着脸哭着。

齐林可以动了，他看向齐玉消散的地方，眼神悲恸，走到了林婉身边，一只手按在林婉的肩头，张张嘴，声音发涩：“婉娘，别难过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齐林心中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很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梦境过于真实，真实到就像齐玉的一生真的在他面前展现一样。

齐玉的难过、委屈，他以前所不知道的一切在这里他都清晰的看到了。

这是真的吗？

齐林不知道，在虚影中上演的“戏剧”中有他熟悉的，的确发生过的事情，也有他不知道的，难以分辨真假的事情，甚至还有齐玉以后的、未知的事情。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关于齐玉最终的结局是预知吗？

齐林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个经历。

超于现实的体验。

齐林感觉现在一切都绞在了一切，缠成一团乱麻。

说实话，齐林对齐玉确实有怨，向来情绪不外泄的帝王在面对齐玉时总是给不了齐玉太好的脸色，并且时不时就闹出事来的齐玉使得齐林能平静对待他已经是极限了，要让他像对待齐修那样他实在是做不到。

可是，即使齐玉时不时闹出一些事情来，好像总是看不惯林云，似乎永远都学不会懂事，齐林也从未想过齐玉死。

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

他会责备、处罚齐玉，那也是因为齐玉有错在先，可便是齐玉闹出过太多的麻烦，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齐玉死。

对于齐玉，齐林的想法原本就是该给他的待遇都不会少，等人长大后就给齐玉封王就藩，也算了了他们之间的一番父子缘分。

他会因为齐玉闹事的消息而不满，揉着眉心头疼这个不懂事的儿子，他希望齐玉能够像齐修那样优秀，能文善武，知理懂事。

但是即便与他的想法不同，面对一次又一次闹出事情来的齐玉，在最生气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齐玉死，或许他对齐玉失望过，可不会想齐玉死。

他想起虚影齐玉缩在床榻上，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着黑血，哭着喊着“娘”。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疼得厉害，一股一股的，钻心的疼。

“不会的。”齐林不知道是在安慰林婉还是在跟自己说。

“婉娘，我保证，我不会让齐玉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的。”

不管这个梦是真实还是虚假，是预知还是别的什么，他不会让齐玉这样死去的。

齐林话说的真诚，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因此无论从表情，还是话语，都显得无比真挚。

不过，这样真诚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林婉，林婉停止了哭泣，听见齐林的话抬头看他，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儿被安慰到的样子。

齐林也看出来了：“婉娘，你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要老四死的。”

林婉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林可能以为这是一场梦，并不是真的，因为齐林身边的齐玉不过才十六岁，和给自己办冠礼的齐玉不同。

可林婉知道，那就是齐玉，被亲人逼上绝路的齐玉真的存在过，她的玉儿已经死过一次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恨。

她的孩儿已经死过一次了，若不是……

想到此处，林婉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眼中一暗，盯着齐林看。

剩下的错误，就由她亲自来解决吧。

“婉娘。”齐林看着林婉的动作，迟疑，“你要做什么？”

齐林看见林婉手里出现了一把剪刀，和普通的剪刀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剪刀的刃上有着奇异的红色花纹，他一眼看去生出一股不安感。

林婉手拿着那把剪刀，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模样和齐林记忆中的女子不一样，这样看过去，有些许骇人。

“婉娘，你要做什么？”齐林询问。

林婉不会平白无故拿出一把剪刀来，难不成是想给自己来一剪刀？齐林这样想。

不知道为什么，齐林直觉林婉接下来做的事情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齐林一颗心莫名提了起来。

林婉掀起眼，幽幽开口：“我原以为，即便我不在了，有你和修儿护着，玉儿会过的很好很好。”

父亲是皇帝，兄长是太子，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两个人，有他们护着齐玉，以齐玉的身份可以说是能够在大云横着走，谁也欺负不了他去。

齐林抿了抿唇，不自觉地避开了林婉的目光。

他知晓林婉话中的意思，在看过齐玉那所谓的一生后，也察觉到自己以前的行为不是很对。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改变不了，可是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他应该可以改变。

齐林垂眸，浮现出齐玉像吃糖丸一样吃下要他命的毒药的场景。

与之出现的还有林婉仇恨的目光。

这位在朝堂之上雷厉风行的帝王生出了些许茫然与无措。

他，以前是不是做错了？

“我以为我的玉儿会幸福。”林婉说着。

”他还那么小，你怎么狠的下心？”

“玉儿从来都没有错，做出一切决定的人是我，你要恨就恨我便是，为什么要将一切都归于玉儿，他做错了什么？”

外人都能够看清楚的事实，可他们却不明白。

“好。”林婉扯了扯嘴角，“你不喜玉儿便算了，玉儿也不是真的非要有你这个爹。”

林婉抬起一只手，眼神坚定。

齐林：“婉娘，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不是真的非要有自己这个爹？齐玉是他儿子，他不是他爹是什么？

下一秒他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林婉的手。

林婉抓住了一根线，金色的线发着光，一看便知并非凡物。

齐林呆呆看着那根金色光线，目光移动。他发现这条金色光线的一端在自己的食指指尖，而另一端向外蔓延，光线轻轻漾着，不知道另一端连接在何处。

林婉抓住金色光线的中间，看着这条线，扯动嘴角，带起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我的玉儿什么都没有做错。”林婉低着头，盯着被她抓住的线喃喃道，“他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只是想要家人罢了，他想要有人可以喜欢他的，哪怕只有一个人都好。”

“如果他是你的孩子就要被这样对待，那么我宁愿他不是。”

齐林看见林婉抬起头对他扬起了一个笑。

那笑该怎么说呢，难过、悔恨以及释然。

他看见林婉举起了剪刀。

“咔嚓——”

剪刀合拢，红色的花纹亮起，金色的光线断成了两截。

齐林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那截线。

轻悠悠地飘荡着。

而另外一截已不见了踪影。

心中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金色光线一同断掉了。

“婉娘。”齐林不确定，“你做了什么？”

林婉没有解释，看着消失的另一截线，她知道光线的另外一段连接着谁。

她没有去看齐林，目光焦点投注在空中，轻声开口：“我只希望玉儿这次能够开心一些。”

她的孩子很容易满足的。

所以，那些没必要的牵挂，由她来断掉好了。

她看着已经断掉的线，笑了一下。

齐林与玉儿之间的父子缘还是断掉的好。

齐林：“什么意思？”

断掉的那条线好像彰显着什么，让他生起一些心慌。

“没什么。”林婉说，“对你而言，算不得什么。”

她靠近了齐林，在他面前站定和他面对面，嘴角勾起的一点弧度更像是嘲讽。

“反正，你本来也不喜欢玉儿。”

齐林皱了下眉。

他还想询问，就见面前的林婉伸出手朝他推了一把。

齐林在倒下时感受到了一股失重感，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思念已久的人，在即将抓住林婉时，林婉毫不犹豫地退了一步，与齐林伸过来的手错过，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婉娘。”

齐林喊着，被他呼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回头，而是朝那个方向走去。

齐林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镌刻着红色花纹的剪刀在林婉手中破碎，碎片落了一地。

【哎呀，哎呀，不愧是身负大气运的帝王啊。】

一个声音在林婉耳边想起。

林婉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并不意外，早在她做出这个决定时就有人告诉过她结果了。

齐林身为帝王，本来就身负气运，要断他的亲缘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能够做到是因为她本身就是皇后，哪怕死了仍然存有几分气运，外加特殊的工具。

“他确实是一个好帝王。”林婉不否认这个事实。

林婉苦笑一声，深呼一口气：“但不是一个好父亲，同样的，我也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和齐林都是半斤八两，她做了决定坚持要让那孩子出生，却又因为她害的那孩子委委屈屈的、那样累的过了短暂的一生。

【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林婉说，“既然齐林不喜玉儿，断了他们之间的亲缘线对两人都是好处。”

“不做父子，保持着君臣关系也是好的。”

“这一次，和上一世会不同的。”

林婉想起在齐玉身边的人，嘴角翘了一下。

“有那孩子在，阿玉会幸福的。”

她看的很清楚，镇国公家那小子是发自内心疼她家玉儿的，毫无保留地给予了玉儿全部的爱。

有那孩子在玉儿身边，玉儿会开心的。

想到这里，林婉目光都柔和了很多。

【值得吗？用你转世投胎的机会换来一次机会。】

“值得啊。”林婉说，“再好的命格也抵不过我孩子的幸福，那孩子本来就是无辜的。”不应该那样画上结束的句号。

【你……要不要最后和那孩子见一面？】

林婉脚步一停：“可以吗？”

【嗯，可以。】

林婉惊喜，下一刻又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裙，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我、我衣服乱不乱？头发有梳好吗？”

“我的妆花了吗？”

“我看起来会不会不漂亮？”

林婉很紧张，又夹杂着些即将和那孩子面对面的期待与喜悦。

这是她和齐玉的第一次见面，也将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