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换班的频率变高了，似乎也难以忍受内部的压抑，甚至还出现了新面孔，但李暮如饥似渴地扑在法典上，对其他都满不在乎。

无聊地太久了，以至于读过一遍的东西，马上就背了下来。

闲置的脑子急于汲取新东西，她控制不住，尽管背下来会让自己失去读第二遍的乐趣，但也没办法。

于是每天的事情就变成了，读几页新内容，接着从头背诵一遍，再读几页，再次从头开始背诵，哪里忘记了就重新翻看，再次从头开始，背书仿佛成了自娱自乐的游戏，被李暮玩得津津有味。

她没有尝试去查看系统，只要不点开系统界面，就不会暴露。

高热在第六天的时候退了，李暮神清气爽，一口气背了半本，之后才反应过来后自己的进度太快了，剩下的半本只能再撑一两天，到时又要陷入可怕的境地，她开始放慢阅读的速度，新的文字实在是诱人，比已经背下来的那些多的多，新奇的东西在房间是是最缺的，而李暮还有整整半本。

法典几乎成为了精神支柱，支持她度过一天又一天。

某天，久到不知多久，门再次打开，小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李暮，你可以走了。”他松开手，没有再关门。

李暮怔怔看着那扇打开的门，不敢相信。两名看守比她更急切，立马钻了出去，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有些不敢相信，看了看手中的书，还剩四分之一没有读完，她机械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前，伸手探了探，确认空气里没有阻隔，没有透明玻璃，才抬脚迈出一步。

她小心翼翼走了出来，外面的环境是那么陌生，之前走过一遍的，却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早就没有印象了。

重新走过冰冷的走道，转过拐角，便能见到室外的光景。

是真正的自然的光，李暮攥着法典，久违地站在阳光下，有想哭的冲动。

“你的东西拿好。”小韩把手机、衣服都还了过来。

李暮伸手去接，手中的法典无措地落到地上，啪嗒声引起她的注意，低头看去，是那本陪她度过了很长时间的书，是精神的寄托，是灵魂的绑带，复杂的感情在心中涌出。

“还没看完，可以借我几天吗？”她问道。

小韩默默扫了她一眼，弯腰捡起，轻轻掸了掸灰尘，叠放在她怀中的物品上方：“记得还。”

人都离去后，李暮第一时间查看日期，过去了七天。

她熬了七天的精神折磨，撑过来了，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确实估算错时间了，第一觉睡过了头，少估算了四五个小时，本以为外面是夜晚，没想到是明媚的白天。阳光会比夜晚更加有重生的感觉，李暮欣喜若狂，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她快步走了出去，逃跑似的离开。

正是上班高峰，她等了很久才等到车，上车就哭了，眼泪来势汹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司机注意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了半包抽纸过来，陌生人的善意让李暮更难过，她很想和司机说话，可是说不出来。

车子在小区门口稳稳停下。

“谢谢，”李暮打开车门，“很庆幸遇见你，你是个好人。”

司机不明所以，说了句没事，就去赶下一单。

路边有家早餐店，李暮笑盈盈过去打招呼：“早上好，请给我一个青菜馒头。”老板似乎被笑容感染，动作也麻利起来，“好嘞，拿好！”

热乎乎的青菜包子入手，像寒冬里的火炉，驱散了一部分寒意。

李暮捂着包子回到自己家，贞柳易在上班，家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她快速关上房门，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早上好，我的钥匙，今天也谢谢你尽职尽责为我开门。”

金属清脆地落在壁柜中，很快落于沉寂。

“你好，智能客服，打开全屋设备。”

语音指令响起，阴郁的房间立刻被灯光照亮，电视机开始播放综艺，欢快的嬉闹声传出，不断有滴滴的启动声从各种角落响起，像沉睡的人苏醒。

房间活了起来，有了点人气。

“你今天真漂亮。”李暮对墙上的装饰挂画说道：“你的服饰搭配真美，十分有品位，一定是位艺术家。”

“你今天也很努力。”她又低头对扫地机器人说：“多亏了你，家里的地板才能保持整洁干净，你知道的，我最喜欢我的长发，一旦在地上看到落发，就会感到难过，你真是太好了，如果是个人，一定相当友善。”

“谢谢你冰箱。”她打开冰箱门，想拿瓶饮料，寒气从里面溢出来，胃隐隐有些抽动，只好放弃喝冷饮的念头。

她和每件家具都打了招呼，连阳台的植物都有名有姓起来，一直说得口干舌燥，才想起来怀里的包子，她着急忙慌地从贴身口袋中掏出，捂了捂，还是温热的。

小小的包子，是心心念念的菜馒头，早春的嫩青菜，五香豆干切成方丁，猪油，芝麻，香喷喷，热乎乎，是想了七天的美味。

李暮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顺着神经在全身游走一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哇的呕了出来。

油的味道让人想起饭盒里红烧肉的腻味，条件反射吐了出来。

胃里空空，一直在吐些酸水，等到恶心缓解了些，李暮松开抓垃圾桶的手，顺势趴倒在地，全身无力。

她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波浪卷的长发扑散开来，遮盖了半张脸，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除了胸膛的呼吸起伏，再没有其他可以判断她活着的依据。

好像从一个监狱，来到了另一个监狱。

扫地机器人运作到身边，遇到障碍，转了个圈又离开。李暮躺在地上，感到深陷泥潭的绝望，不是身体的病痛，而是内心的脱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都快成躯体化症状了，她的眼珠滚动两下，拼命把自己从泥潭中抽出来，全身上下只剩自主的呼吸，她在空气进出的间隙截断动作，屏着一口气挪动手指。

第一次失败了，短暂的窒息令李暮感到心脏一阵钝痛，缓了一会，再次重复。

这次成功让指尖抽动了两下。

必须要拿到手机，必须要找人说话，必须要找活人，在必须要做某事的意念鞭策下，李暮终于能够挪动整个右臂，她在地面一阵摸索，摸到了手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突破厚厚的封锁，从声带中震响。

“嗨，打电话。”

“您要打给谁？”

“……”她的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声，难以吐出完整的字眼。

正绝望时，人工智能似乎进行了并不准确的识别。

“好的，正在为您拨打列表第一位联系人，AAA猎头晓芹。”

就好像奇妙的偶然，在李暮精神逼近崩溃的前夕，来帮她的却是一个不怎么熟的半熟人，介于熟人和陌生人之间，远称不上朋友。

但有一点非常对口，晓芹是个敬业的业务员。

“亲，又要下单吗？这次是找谁的信息，这边都有哦，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亲亲在吗？亲亲要下单吗？”

李暮辨认出了声音所属，感到有些荒谬。

但终于有个活人在和她说话，是个活生生的，鲜活灵动的人。

或许是心中念动，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开始涌出生理泪水。

“晓芹。”李暮能说话了。

“亲，我在，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陪我说说话吧。”

晓芹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瞬间让李暮的心再次揪紧，生怕她突然挂断，毕竟她们不是朋友，甚至不算熟，拒绝再正常不过，就是不知道被挂断之后，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拨下一个电话，不知道……

“嗯，虽然我得忙着赚钱，”晓芹沉吟了会，“可是你听起来很难过诶，我就勉为其难陪陪你吧，要收费哦，一分钟五十块。”

光照了进来。

李暮的眼睛亮了亮，把手机推到耳边。

“亲，要聊什么呢，多久都可以哦。”

“我……”李暮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晓芹顿了顿，自行说起来：“我跟你说哦，最近碰到了一个讨厌的客户，要求特别多，问的特别细，关键是费用还要分期，付钱不利索的客人最麻烦了，尾款拖着拖着就不给了，所以我卖资料都采用一次结清的方式。哦，我也有主业的啦，卖资料只是副业，毕竟生活还要继续，虽然系统的出现很讨厌很麻烦，但也不能被它影响正常生活，不然就输给系统了，谁要输给这种搞霸王条款的人，过分……你遇到过讨厌的客户吗？”

“遇到过的。”李暮有些哽咽。

“那说说呗，随便聊聊，反正你的事我都知道。”

“你这样说，很过分诶。”李暮眼角还含着泪水，却有力气坐起来了，她简单收拾下自己，理顺散乱的头发，将手机放在沙发，自己在旁边坐下，像面对真人一样认真倾听。

“创业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想白拿数据的客户，现在想想说不准是同行过来串的……”

“是吧是吧，每个行业都有，不过我也去串过啦，没办法。”

“然后我……再然后……”

“嗯嗯，那你很厉害哦，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可不敢大声说话。”

“后来……”

“噢噢，这些隐蔽内幕我没听说过诶，介意我把它加进你的个人资料里吗，这样价格可以涨一点，你的身价也高一点。放心啦，要是卖出去可以给你算提成，下次再在我这下单可以直接抵扣。”

“过分了啊。”李暮苦笑。

“开个玩笑啦，你心情好些了吗？”晓芹问。

“好很多了。”李暮顿了顿，“今天要不是你，说不准……不，没什么，总之，相当感谢，谢谢你愿意陪我聊天，你是个大好人，超级大好人。”

“诶呀，你这么说真叫人不好意思。”晓芹报赧一笑，“没关系的，多付点钱就行，现在我们已经通话32分钟了哦，一共1600元，还要继续吗？”

“凑个整吧。”

“好呢，中午吃什么呢？”

“反正不是红烧肉。”

“啊，不能吃哦，那换酸菜鱼吧，你爱吃鱼吗？”

“还行。”

“嗯，介于今天额外多赚了一笔，我打算做多宝鱼片的酸菜鱼。”

“自己做吗？”

“嗯嗯，比较健康。”

很平常的琐事，在七天前，李暮一定会觉得相当无聊，现在却完全转变了看法。不知道对方怎么想，在她看来，能分享自己的生活细节，她们就已经算半个朋友了。

她在冰冷空旷的家中展露出难得的笑颜，发自内心的欣喜，和小时候交到新朋友一样。

本以为熬过七天就能回归正轨，没想到情绪反扑比深处其中时更严重。

还是太小看虚无的折磨了。

要不是晓芹，她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好喽，一个小时到了，我要挂电话喽，你要好好的，多多下单，我超级看好你哦，我的金主妈妈。拜拜~~”

“拜拜，一会给你转账。”

“嗯嗯，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重回安静，李暮不再害怕，感到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