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事我应该蛮高兴的。”饥饿的李暮管不了太多，嘴里嚼嚼嚼，老实回答。但仔细想想，死掉的程秉钧对目前形式来说弊大于利，最好还是活着比较好。

一把小刀被扔过来。

“那自己决定吧。”

扎实的分量和难得的材料，握上去如臂使指的手感和精湛的打造工艺，全都在彰显司渺不寻常的身份，李暮遇到的既是希望，也同样可能是更深的危机，要更加谨言慎行。

黑西装替她这个伤员打开仓库门，里面是堆积如山的钢材，分门别类存放在方格中，李暮行走在钢筋的丛林中感到压力陡然增长，莫名其妙的威压笼罩在头顶，微锈的表面飘逸出怪异的生甜，铁是甜的，李暮心想，怪不得，虽然毫无道理，但又好像不算全无道理。

她被带领着来到一处彩钢板搭建的小房间前，程秉钧垂首坐在椅子中，虽然被蒙住双眼反绑双手，但仍然展现出了一个世家少爷面对危机时应有的镇定从容，他很安静，没有吵闹也没有呼喊，在听到简陋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后抬起头，看了眼并不能看到任何东西的前方。

“李暮，你来了。”他轻轻开口。

这句话令本人头皮发麻，脑海中瞬间预料到无数可能。

什么意思，一场争对她李暮的计谋？程秉钧和司渺联手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她回身警惕地扫过司渺，后者并没有作出预想中的反应。

也许是领悟到李暮的误会，她甚至还贴心地给了解释：“程少爷被绑是私事，与我无关，只是恰好找到我对头头上，对我来说也只是一场巧妙的误会，如果追究起来的话，你甚至得付我劳务费。”

虽然不敢完全信任，但此刻似乎也没有别的退路可走，李暮暂时把怀疑从司渺身上挪开，把注意力放到程秉钧身上，他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很大区别，穿着居家休闲毛衣，应该是从家中来的，与平时的正经比起来多了些平和，嘴唇干裂得厉害，想来抓他的人并没有想着要给水喝。

李暮慢慢走过去，程秉钧慢慢抬头，保持视线一直落在李暮脸上，哪怕什么都看不见。

“少爷。”李暮开口。

程秉钧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隐没在黑暗中，旋即把表情变为欣喜：“我知道你会找到我。”

我就知道是你，和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两者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前者充满算计，后者听起来似乎饱含感情，但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因为正常人的反应还是先脱困，因此一般会说“妈！救我！救我你就是我亲妈！”普通一点的回答至少也是“请先帮我松绑”之类的，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的请求，而不是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

而李暮恰好是分辨细微感情差别的好手，她马上就理解了，即便这不是程主动布下的陷阱，程也不介意顺便利用一下。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

多么充满责任感，多么高贵的救赎，你是被需要的，被人期待着的，命中注定让我遇见你，由你来拯救我。

李暮举起小刀，反手让刀背尖端落在程秉钧的鼻尖，顺着高耸的鼻梁一路划上去，探入紧绷的深处，金属冰冷的触感令程的肌肉紧绷，他下意识想躲，但仿佛出于信任，还是一动不动静待在原处。

刀锋瞬间加速，李暮果断上挑，将蒙住双眼的布带割开。

程秉钧的眉头皱起，又慢慢舒展开，他捕捉到李暮的眼睛，久久地用感激的眼神看去。

没有受伤，他还是躲了。

然后是什么，顺理成章的拥抱？李暮在心中预设老掉牙的场景，感情升温的大事件就这么莫名其妙发生了。

等到手腕和双足间的麻绳也被割断，程秉钧果然站起来抱住她，怀抱是那样紧，那样害怕，麻木的双腿尚且站立不稳，就开始了劫后余生的温存，他抱得东倒西歪，李暮也不得不顺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搀扶稳他的身形。

“我好感动，公司还有在意我的员工。”

李暮抬手轻抚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然后在如此温情的时刻务必要补充一句：“记得回去给我加工资。”

然后程就会顺势苦笑，松开双臂，宠溺地一笑：

“你呀，钻钱眼里去了。”

然后李暮也会露出狡黠但讨好的笑容，“一分钱一分货，六千块月薪的员工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你。”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成章，两个人演得都很开心。

司渺看得更是津津有味。

围观吃烤油酥饼的黑西装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此后各自回归正轨，白天戴眼镜做研究、晚上当黑西装的大小姐，四代传承家族企业继承人的程少爷，普通人出身莫名被系统选上做起乙游的李女士，本不该有交集的三个人，在系统的蝴蝶效应下，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救援见面会。

乱套了，但似乎也不错。

程秉钧对这场意外没有做任何解释，李暮也有眼力见地没有去问，只是作为上层，程下达要求，让李暮尽快接管利嘉的公司。

刚好就在劳资市，都不用来回倒腾。李暮来到利嘉的公司，看着不断缩减的格局，剩下的必须保留的少量员工，凄凉感扑面而来。

她与负责人做了对接，使出一系列收买人心的手段。

“我是李暮，是苜蓿游戏公司的总经理，与各位既是同行，也曾是对手。”她叫来剩余员工围坐在一起，淡淡说道，声音中掺杂着些许惆怅，“我也是从基层上来的，深知你们的难处，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本事、运气、伯乐，缺一不可，能站着把钱挣了，说实话，是上天的眷顾，换你们中的任何一人，站在我的位置，也都可以做到。”

“我们是一样的。”她环顾众人，和每个人都认真对视。

“经营不善也并非个人的失误，利嘉总的不幸也不应成为幸灾乐祸的触点，他纵有再多的不对，也是出于对公司发展的盼望，对死者的宽容也是对自己的和解。”

“公司今后将由我来接管，所有岗位恢复从前的人员配置，所降的薪资和福利回到行业平均水平，被辞退的同学也将重新发邀请，如果愿意回来，赔偿无需退还。”

“我只是代行利嘉总未尽之事，并非多么友好，再怎么样，我毕竟是个讨厌的领导，今后几个新IP会移到这边，办公室不会搬动，方便大家通勤……”

这位伤痕累累但底气十足的女上司是绝处逢生的转机，留下的员工从没想到身处绝境还能迎来希望，大家听了都很高兴，除了李暮。

根本没有赔偿，利嘉裁员的关口已经没有多的钱可以赔付，一批人还在打官司，另一批打赢了的也没拿到，她这么说只不过是落个好名声，甚至还胆小地给自己留了后路，违心地给利嘉开脱。

身体的虚弱让李暮多愁善感起来，彻底成为不得不讲场面话的大人了啊。

贞柳易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高楼林立，突然问道：“这里为什么要叫劳资市呢？”

“因为在这生活很费钱。”程秉钧说。

“那有不费钱的地方吗？”

“不费钱也不赚钱。”李暮说。

“那就没有令人安心的地方了吗？”

“你自己的小窝。”李暮说。

趴着车窗的贞柳易转回来，打破了哲学氛围：“你们干嘛这样说话？”她在前后座的两人之间来回审视：“还有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柳易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件，只知道托程少爷的福，她可以坐一回昂贵的商务豪车回家，李暮一百万的座驾已经坐厌了，现在八百万的车子才能被她夸一句，虽然是个穷鬼，但对顺风车的稳定性和舒适性还是有要求的，她偷瞄李暮的侧脸，只希望自己的姐能快点超越程秉钧。

总之，利嘉造成的危机艰难地度过去了，没有人来找，一对能把十来岁孩子送去屏幕上圈钱的父母自然也不会在吃饱的情况下再来折腾，而唯一有可能为他说话的朋友已经不在了，李暮接下来该犯愁的是如何实现自己吹出去的大话，以及如何还钱。

再次回到公司，小姜助理就汇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有人在传播李暮谋害利嘉的谣言，说是有完整录像，用脚想就知道是孔庆的手笔。

三人小组聚在一起开阶段总结会。

不太放心的李暮还是问了嘴：“柳易，你还看到当时旁边有人吗，或者无人机？”

贞柳易绞尽脑汁回忆：“没吧，周围不就些树，大半光秃秃的叶子都没长起来，有的话一眼就能发现。”

李暮听完后沉思片刻，做出结论：“不能去，这是陷阱，去了就坐实是我做的了，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去偷录像。”

“我赌他手里根本没有录像。他要是骂我‘恶毒的女人不怕遭报应吗’，我就回敬‘嘿，我死了也是意外身亡，怎么还不许反击了，就允许利嘉动手，不许我反抗吗，我只是侥幸没死，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抹黑我呢，毕竟还没死就敢乱说了’，就这样。”

“心里话可以留在心里不说出来的。”祝清叙淡淡说，虽然不久前两人曾有嫌隙，但毕竟关乎自身存亡，这种时候就又能摒弃前嫌，认真探讨了。

他发挥队伍里船锚的作用，适时给李暮泼点冷水：“利嘉只能算个level1的小角色，心理承受力低，一点就炸，很好对付，论谨慎和狡诈还是远不如老油条的。”

“想起来了，之前孔庆还找过我。”李暮一拍掌心。

“找你干嘛？”

“投资，他愿意出钱，合伙做新公司，还说，我知道你缺钱，巴拉巴拉。”

“你怎么说？”

“我说，孔先生，您都臭名昭著了，我还能信您呐，我也跟您差不多，您还敢信我呐。”李暮生动形象地表达当时的不屑，“竞争对手要投资我新的公司，那怎么行，我给直接拒绝了，感觉都脏了我的钱。”

祝清叙听到后面松了口气：“幸好你没答应，他可能是打算间接行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