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真大啊……
对面那个男孩都有些站不住了,腿肚直打抖。在某一瞬间,他撑着虚弱的身体抬起头,恰好与李绪对望。
李绪立即转过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转而再看一眼,对面的男孩又被大人提着领子重重摔地上,他心疼得想隔空拉白沪行站起来,伸手却抓了一把子空气。
“啊……好难受吧。”
有时生了一颗怜悯心,也不是件好事。
他拉了拉胡云初的袖子,仰头对他的小舅舅说:“舅舅,你看,他跟我是同一所学校的。”
他指着面前倔强的孩子。
瘦瘦小小的孩子,身上白绿短袖明显有些宽松,胸口有大大的标志,绿色圆圈里一棵树苗,布料上绣有四个大字:树人中学。
世界之大,到哪里都能碰见老乡。
李绪仗着胡云初的喜爱,对他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晃了晃手中的袖子:“舅舅,你看他们——”
“墓园里这么多人都敢闹事,也不怕被揍。”
胡云初敲了他的脑袋。
“本来就是嘛,大家的亲人埋葬于此,我奶奶要是还在,按她那个事事避讳的暴脾气,要是谁敢在她坟前做出不恭敬的事儿,她能给人墓碑掀了!”
“就你知道。”胡云初司空见惯看他撒娇的模样,拍拍他的手:“你觉得我会没办法吗?”
李绪轻哼了一声,抱紧他的腰。
“云初舅舅给我教训他们!我们俩都不是好惹的。”他躲在舅舅背后,朝对面一群汉子使了个鬼脸。
头上又被敲了一拳,李绪捂着脑袋走开了。
“……”
除了奶奶,就属远在北方首都的云初舅舅对他好,也跟他最熟最亲近,谁让他是和妈妈一起长大,最亲爱的哥哥呢。
若是旁的亲戚,以李绪这样磨人的性格,免不了把面前的孩子当成反面教材,教育李绪,教育他不能像这个孩子一样犯错。
至于犯什么错呢,大概是胡乱编纂,无中生有……
胡云初赶紧跟大人们打圆场。
那十几个人长着一副讨债脸,络腮胡大饼脸,说话中气十足,相比之下胡云初的气势弱了许多。
好歹是国外经营大厂的人,胡云初处事圆滑,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递给前面最高大的一人。
大汉们看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同意跟着他去了树荫底下聊。
……
天气太热了,看热闹的观众散去。
李绪牵着男孩的衣角,去到最近的树荫下坐着,自己则跑去远处的小卖部买水。
沁人心脾的饮料下肚,暑气便消了几分。
憋了好久的白沪行终于咽不下哭泣声,埋头蹲坐在花坛边,衣领处被滑下来的眼泪打湿了。
李绪一回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拉开他后领,被他衣领下藏着的一大片红色吓坏了。
“没事儿吧!”
“你还好吗?”他抓起白沪行的头发抬起来,发现鲜红的红斑长了满脸,整个人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汗成水人儿了。
脸都晒出了熟的澳洲大龙虾色儿了。
“我去,这得站了多久啊……”他一根手指碰了白沪行的脸,说:“还哭,越哭越疼!来,冰水敷一下就不疼了。”
胡云初的车停靠在远处,李绪就抱着他坐在树荫底下的湿泥上,用手掌扇着风……
他将冰水拧开让白沪行喝,打湿纸贴在额头和后颈。
李绪询问一圈,快速奔向某个陌生人的车后座,终于带着藿香正气水回来。
白沪行怔怔看着他,意识有点模糊,直到冰冷雾气凝成的水珠滑过脸颊,落到衣领下跳动的心脏……
“好吧,别哭了,我请你吃雪糕怎么样,嗯?”
他看见了李绪。
比太阳还要耀眼,只会照亮他一个人。
“那些人会被赶走的,我们最好去更凉快的地方休息。”李绪看他意识还不清楚,有些不知所措,使劲用手给他扇风,“好了,别哭了。”
终于有人为他抹去了脸颊的泪水。
……
李绪喝完了剩下的水,在一旁观察他,心想:够凉快了吧,咋还是一副被热傻的样子?
金色稻田里停着的蜻蜓,来到两人头顶嗡嗡地飞,寻找落地。一会儿时间,落到白沪行的肩上,又因为止不住的泪水沾湿翅膀。
它飞走了。
李绪靠近了,欲言又止。
他从小身边朋友就多,看见合眼缘的就会凑上去交朋友,不管对方是不是愿意搭理他,他总有自己的一套法子让他理理自己。
现在这个情况,肯定不适合开玩笑逗他开心,于是凑上去贴心递给他纸巾擦眼泪,却被无视。
“……”
在他瞪大眼睛,脆弱地盯着李绪眼睛的时候,李绪眼疾手快,马上擦干净了他脸上混作一团的鼻涕眼泪,并说:“哎,你别哭了。”
“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帮你吗?看你校服,咱俩应该是老乡啊,都是隔壁树人中学的啊。你也是来这里过暑假的吗?”
“……”
白沪行没理他,转了个身,面对大叶子绿植。
李绪跳下花坛,又跳到他面对的方向蹲下,往前凑得越来越近:“说实话,你现在看起来像疯狂动物城里的兔子警官,红通通的鼻子还挺可爱。”
“……”
他推开李绪凑到跟前的脸,将头越埋越低。
“好吧。”他不再自讨没趣。
“……你不要看我。”他推开李绪的脸,接过纸巾擦干净眼泪,抽泣了一声,说:“谢谢你和你舅舅。”
“举手之劳。”
”我马上就要走了,他们还在那边等我。”白沪行说。
他站起来,径直朝那边走去。
?
不是,老弟!
李绪愣了一下子,看他还真的傻愣愣转头就朝那边走,直接忍不住火气,噌的也跟着站起来。
挡在他前面:“喂,你天生属黄瓜的,欠拍是不是?都那么伤害你了还跟他们走。”
他拉住白沪行的手腕,粗鲁地将袖子一把撩到肩膀处挂着,说:“你怎么想的,看看都掐成什么样子了!”
这人难道是智力有问题的,这要是回去了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连这都能忍住不报警。
先前推来推去的嘴脸在那么多人面前都不收敛,这二逼还上赶着给人家当出气筒?
“没事。”看李绪生气的样子,白沪行赶紧解释:“我想你是误会了,勒痕是我掐出来的。”
“不信你看。”他只是用力握了一下手腕就红透了,久久不消退:“没事的。”
“……”
一万只草泥马从草原奔腾而过……
李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最好没有自虐的倾向。”李绪松口气,在他白得不似活人的手背上划了个大便的形状,说“哎,你这皮肤也太娇嫩了,平时一点家务都不做的吗?”
“不常做。”
哪儿是不常做,根本是不做好吧。
白嫩的皮肤,好像随时会碎掉的玻璃,底下埋了细细的青青的筋脉,看得一清二楚。
李绪轻拍了他的背,生怕一不小心弄折他,说:“娇滴滴的少爷,不许去那边。”随即跳下花坛,朝那边聊完的胡云初走去。
白沪行:“……”
那边十几个人坐在长椅上十几分钟了,还是想和那个孩子交流,不时张望他,神情有些不安和期待。
他慢悠悠走过去。
“舅舅,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胡云初揽着他的肩,朝后面看了一眼,带他越走越远,说:“家事。看样子是他爸妈死后那些财物,应该还有那十几个人的一份儿,然而现在全归于那小孩儿手里了,现在还僵持不下呢。”
“这几个大人早干嘛去了,为难一个孩子。”
“你不懂,这涉及钱的事,算不清楚,就连朝夕相处的兄弟也会一夜之间反目成仇。”
“哦——”李绪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他之后应该怎么办,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胡云初耸耸肩。
李绪转头盯着。
没待多久,那十几个吃力不讨好的大人觉得再闹下去,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钱,朝白沪行挥了挥拳头,悻悻离开了。
留下白沪行一个人。
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完全散去,胡云初对小孩子一向有耐心,看这孩子哭得大汗淋漓的样子,实在心疼,买了三支雪糕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