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暂时稳住了他受伤的心，但是一直蹲坐在墓碑前也不是办法，这倔脾气孩子怎么劝也劝不走。
“小朋友，地上热，再待下去要中暑了，这样吧，跟叔叔上车，送你回家后好好睡觉休息。”
“我认识路，自己打车回去。”
他转身就走。
“唉——等等。”胡云初看他走的方向就不对，身形踉跄，担心出事儿，赶紧叫住了他:“你看天马上就黑了，一个孩子回家不安全。”
“叔叔不是坏人。”他指着花摊那边的李绪说:“你看，我也带着小孩呢，跟你应该差不多大。”
这总能让他相信自己了吧。
他低着头，右手食指在不自觉敲击大腿，听不出情绪说:“我不跟你走，那个胖子肯定要争取我的抚养权，他对我不好，你能听出来，为什么还要带我回那个地方?”
胡云初摸摸他的头，低声对他说说:“嘘，我知道，现在跟我上车。”
“不，你的面相看起来不像好人。”
“……”
“我不像好人?开什么玩笑！”
胡云初快翻白眼，忍不住呕一口老血，没想到这孩子说话像刀子淬了毒一样。
马上要出国，他不想再多管，但是架不住李绪小朋友很喜欢他，不忍他难过，恰好身边有一对同性恋朋友已经年过半百，在寻找合适的孩子领养。
他好人做到底，还是准备帮这孩子联系。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李绪实在无聊。
舔完雪糕，正蹲在花摊前，对装饰花朵的小姐姐犯花痴，嬉笑着脸在旁边帮手。
塑料箱上的风扇卖力转动，还是热得不行。
他蹲在旁边抿着木棍，一颗稍微外拐的牙把木棍咬出坑，鞋底的胶都要被地板烫化了。
女生起身把风扇定格在两人头顶。
他拿纸巾贴心地给女生擦去脸上的汗，说:“姐姐，太阳这么大，出来摆摊好辛苦哦。”
“嗯。”她抹去李绪嘴边的雪糕渍。
“不过最近收益还算不错，墓园旁边的果蔬基地刚翻修，可以吃到免费的西瓜和杏子。”她朝远处扬扬下巴，汗水滴进衣服里，说:“喏，门口又进来一堆摘杏子的人，比平时多了两倍呢，我得抓紧机会把自己的花卖出去。”
李绪看着远处拥挤的人群，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今天人多，也就是因为有免费的水果嘛。
随即指着那边的胡云初说:“可以推荐你的花卖给他，男人都很好忽悠的。嗯，就比如，说这种花放在卧室有增高三厘米的概率，男人嘛，谁不想再个子再高点儿，一说一个准儿，说不定可以靠这个致富，以后不愁吃不愁穿。”
女孩转过头，惊奇地问:“真的假的？这样真的可以卖出去?”
假的，李绪心里回答，但还是朝她点点头。
她眼睛里瞬间燃起来一道火花，拍拍沾着泥土的裙子，臂挽花篮四处寻找目标，终于找到一个准备回家的男人，她照搬了李绪的方法。
结果不出所料——失败了。
女孩羞红了脸，质问李绪为什么骗她。
李绪撑着脸，转头看着她说:“也许……是方式不对?”
女孩瞪着眼睛，也不说话，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儿来。
他拍拍手上的泥土，随即提着仅剩花枝和败叶的花篮，信誓旦旦绕到胡云初面前。女孩踮起脚左瞧右瞧，已经急了，想上前去看看李绪怎么说的。
然而不到一分钟，李绪笑嘻嘻地回来，手里攥着五百钞票，说:“姐姐，赚了五百块。”
“啊！”女孩捂着嘴，小心翼翼地接过，崇拜地说:“卖出去了，真的假的只靠几句话就让客人买单了？”
“……”
李绪问她:“我厉害吗？”
她一个劲儿点头，眼睛里放出奇异的光。
看她认真的模样，李绪不忍心再继续开玩笑了，咳嗽两声，整张俏脸都因为开心憋得通红，对她说:“假的。其实那边那个大款儿冤大头是我舅舅。”
不正经的话讲完后，他自己先憋不住，坐在矮凳上笑得捂肚子。
女孩:“……呃哈哈哈，真够缺德的。”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开玩笑啦，待会儿让舅舅听到了，准保被揍的。”
金黄的太阳落到山后，一半的墓地盖上阴影，几乎没有人进入陵园，郊外的花摊子陆陆续续收拾起来，要走了。
小姐姐将最后一束预定的花递给了客人。
墓园里的祭拜的人也要走光了，她随手摸摸他的头，温柔地盯着他的发旋儿，说:“谢谢你帮姐姐收拾，以后有机会再见面，所有的花都给你免费哦。”
她想起了什么，从身后的花盆里剪出来一枝蔷薇，塞李绪手上，说:“奖励你的，一朵小红花。”
李绪心情很好，向她道了谢后目送离开，掀起衣服擦干净脸上的汗，转身进了车里吹空调。
看那边胡云初还在给那个陌生小孩做思想工作，他喊了声儿:“舅舅！舅舅，快点回来，我要中暑了！”
胡云初并没有答话，他自己屁颠屁颠儿跑过去，打听他们说什么:“舅舅，说什么呐？”
愁云满面的胡云初看见李绪来了，犹如看见了救星，推了他的背让他跟眼前蹲在碑前的孩子交流。
他是知道李绪在学校里人际关系挺不错的，对付同龄的小朋友，总比他一个陌生叔叔对付起来更得心应手。
显然李绪更愿意待在车里吹空调。
他摇摇头，表示不愿意。
“……”胡云初无奈，竖起三根手指表示愿意借给他玩儿三天的相机，“真是服了你了……”
李绪这才答应。
几分钟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车，李绪插着兜潇洒地蹬腿坐在了副驾驶，朝胡云初得意地挑了挑眉。
胡云初抽完烟，散去车里的味道。
抬头瞥了一眼后排视镜，看见李绪手中的鲜花自然而然戴到了那个小孩儿的耳朵上。
刚刚还怼人不松口的孩子，现在低着头，脸红成猴子屁股的模样，他就知道让李绪去赌对了。
心里默默给李绪点赞。
天空渐渐黑成墨色，后排哭久了的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胡云初便换了一副口吻:“小绪，我后天早上就要去国外了，你生活在这儿要是生活费不够了就给我打电话，别亏待自己了。”
“舅舅，你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今年的话——”他眼波流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看情况吧。”
国内春节热热闹闹的时候，往往是国外贸易最畅通发达之时，一般不可能赶上回家过节。
况且亲戚们住得太远，不常走动，即使过年来来回回也就两三个亲戚，冷冷清清的，跟平时也没多大区别。
往年的年夜饭都是他和奶奶在张罗，奶奶死后，更加没人有这个团聚的执念，坚持去打理碎散的家庭……
“妈妈不在，我就只盼着你回来。今年除夕或许只有爸爸陪着我，不对……爸爸也常常不在家，连我这个亲生的想见一面都难呢。”
看着李绪失落的模样，他不忍心再伤害他:“小绪，再等等，等你成年了，接你去国外学习生活好不好，把妈妈也接过来。”
李绪转过头，看着窗外赌气不说话。
每年都这么说，哪一次真正行动过。
“有时候我真讨厌你们，说话不算话。”
……
在家待了两三天。
身体零件像生锈了一样，运作不畅。
家里空荡荡的，李启文因为工作忙，可能三天，也可能一周才打回来一个电话回来，看不到人很正常。
李绪在家把电视机看发烫了都没人管。
担心暑期漫长，大半的闲暇时间让李绪学坏了，胡文丽偷偷给他报了钢琴班和大提琴班，这样全天都有事可做了。
哦，对了，还有周末四个小时的数学家教……
他要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城市三个月，住在安静的长衡街。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收拾，八点就要及时坐上五路公交车，晚上基本要到九点才能回到家。
其实，还不如马上狗带呢，他心想。
“锂城很无聊，景很无聊，人也无聊。”
和李启文生活的日子，真是无聊透了。
李绪烦心地踢开路边的石头，走过街角的文具店，从外面看见了货架三格的一堆玻璃猫，阳光折射在玻璃上，发出绚烂的光。
十字路口中央巨大的雕塑伫立在那儿，浑身金灿灿的，手拿一卷书，坚毅地望着远方。
他背着大提琴，搭上了五路公交车。
似乎是因为劳累一天的疲惫感，公交车内也就一改往常的嘈杂和拥挤，所有人靠着座椅，悠闲地聊了几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
李绪歪着脑袋靠在窗户上，看见路过一张稚嫩的脸，想起那天的小孩儿。
还没有问过名字就走了……
“唉，都在这座城市的话，或许咱俩难兄难弟还可以做个伴儿呢，就这么走了，以后还能遇见吗？”
连续上三个小时的大提琴课对他来说不算累，老师只教他一个学生，时间充裕，有不会的地方可以轻松解决。
下课后临近九点，他照常等待出租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