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生理课课本。”沈易安的声音不紧不慢，午休后刚来，尾音带着丝丝缕缕漫不经心的散漫。

简而言之，一听就知道没睡醒。

白简伸手去接对方准备扔过来的书。空着手顿了两秒，沈易安从讲台走到座位上，侧着看他，把书轻轻递了过去。

书是新书，封面光滑无瑕，只有黑色粗体的“生理”两个大字摸起来稍显艰涩。白简捏起书页的一角，在沈易安的目光下翻了两页。

“谢谢，不过书是从哪里来的，买的？”白简匪夷所思地眨巴眼睛，被额间碎发隐约遮住的眉毛倏然一抖，狭长的眼型弧度圆润起来。

沈易安学着白简惯常的动作，高傲哼笑，优雅往后倚着学校天蓝色的靠背。校服大敞开露出白色的连帽衫，手中抱着自己的平板给它贴上什么动漫人物的贴纸。

银色拉链骤然撞上晃荡晃荡铁质的椅子腿，激荡出“叮铃叮铃”串串杂音。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错误地估量了角度，椅背后仰的时候没有剐蹭上后桌的桌边，然后。

直挺挺地往后倒。

震撼得后面那个粗眉毛黑皮的男孩——白简总是记不住同学的性别，从外观看大致是个男。孩。子。连句“卧槽”只堪堪发出了个“wo～”的音。

很清晰更圆润的男高音，穿透力力透班墙，犹如电影里一镜到底的人物慢镜头，周围一圈同学，一群嗷嗷待哺的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连坐在他们对角线的楚宛，也是站起身伸出尔康手。

接着，白简一把搂住了他。

手劲儿很大，使沈易安的脊柱如陀螺般旋转，然后被揉捏成一团。

椅背依然半瘫在地上，砸到了桌子下方的横槛，铁质的椅腿重创沈易安的小腿内侧，但他一声不吭，顽强的像个铁人。

白简磕磕绊绊从薄红的唇瓣中挤出关心的语气，尽力显得既不冷淡也不过分夸张：“还好吗？”

“呜。”

白简：“？”

“谢谢，”沈易安说，中气十足的少年音听起来支离破碎，白简看着他：血色从面颊染上脖颈，延伸漫进圆头的衣领。

瞳孔清亮宛如水一般的玉石，转瞬沁出薄薄的珍珠色光泽，水光洌艳，淡红色的眼睑看起来很好欺负。

曾经做过兼职画师的大学生白简，会下意识观察别人的眼睛。沈易安的眼睛漂亮，上画。是他最喜欢画的那款。

因为符合身为金主的女孩子们的口味。

“那可以松开我了吗？”白简说。大家都看着呢。

不知道是谁尖着嗓子：“我去，梅开二度！”

白简：“……”

沈易安：“……”

白简骨节分明的手早已松开，半蹲累人，只好一手撑着。但是沈易安掐这他的衣服下摆不放，毛茸茸微刺挠的脑袋靠着他胸口蹭了蹭。

白简：“……”还怪会撒娇的。

转而思忖这也怨不得他，意外嘛。干脆又腾出另一只手，微热的掌心轻轻贴上对方的小腿。

顺时针揉了两圈，感受到对方的肌肉变得僵硬，白简很不熟练地拍拍他的膝盖，示意沈易安试着站起来。

黑皮哥做作地捂住了嘴，呲着的大牙却收没回去。白简眉毛一压，眼皮耷拉着斜睨扫过后方，眼神凉凉的。

沈易安坐好，等到班里喧嚣声重新涌跃起来。趴在桌子上侧着脸对他道谢，不多的脸颊肉被挤得凸起。

会撒娇的小孩有糖吃。白简从来对可爱的小孩没有抵抗力，悄声询问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沈易安失落垂下眼睛，说自己是alpha，没那么娇贵。

白简恍然回忆到网上有人口嗨卡歪伊也是一，alpha大概率还是标记者，身体素质想来也比他omega被标记者好。

就是这人无论长相，还是跟人说话的语气喜欢拖长尾音，亦是跟朋友们搂搂抱抱，挤挤蹭蹭，总之都不符合传统对a的刻板印象。

有点0，像同类。

所幸沈易安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眼下还是惨兮兮地样子：“书不用还，我去找高一朋友借的，他们发新书多了一本。”

白简点点头。目光毫不留念地从他的帅脸移开，转向成堆的空白作业。

这里提一嘴，洛河高中是真真的、原汁原味的冲国式公立高中，和违反日内瓦条约的山河四省高中不能说大相径庭吧，至少也可以是相差无几。

晚自习前两节是有课的，只有第三节自己的，白天的两节自习是留给课时练的，整套试卷四十分钟是做不完的，最后是又占作业时间的。

假期是偷工减料的，作业是层层加码的；活动是意外取消的，周测是雷打不动的。

白简这三天作业普遍卡着点交的，这还是牺牲了语文课，历史课的结果，忙着突击生理课焦头烂额。

为什么！为什么呢？有的性别人数过于稀少，少到了万不存一的概率他登了151特地给他走的后门，上网一查才知道，部分是基因变异导致的疾病。

疾病！

doma，双性a，alpha但是XXY染色体，精子或卵细胞产生时减数分裂异常导致。

quoon做题的时候他的好同桌解释过了。

waboit，目前医疗条件无法解决甚至解释，被标记后退化成未分化期重新分化，再次分化后绝大概率不是w了，样本少得可怜。几乎仅存在科研室里，比大熊猫还珍贵的存在。

“葡萄是葡萄，阳光玫瑰就不是葡萄了？九年义务教育都学不好，合并同类项都不会。”

作为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而151又身为穿书局的一员，荣辱与共，宿主看不见的机械臂旋转狂舞，最后喏喏反驳：“这！就是平等！”

白简不懂这小ai怎么那么轻松破防，反正对方又不是人类，当即伶牙俐齿杠精附体的反驳：“哈？你们系统会把有缺陷的系统单分出来一个性别，还是搞一个缺陷系统工作部？这是尊重？”

151体内数据汩汩涌动翻滚：“我们系统没有性别。”所以你伤不到我。

“啊，是这样。”白简面不改色继续阴阳怪气，“我不懂计算机，那看你们那摞数据又是零又是一，怎么没根据这个分出性别？”

151：“……”可恶，我居然听得懂。

“哎呀呀，人家分出那么多个性别，这才叫平等，你们一个性别都不划分，那不就落后了吗。”

这气人的宿主翻了个身，柯基抱枕被他团吧团吧，等它黄色的圆脑袋深深陷进去才心满意足，浓黑昳丽的眼睫阖上。

开学两周不到，可把他这脆皮大学生累着了。

他说：“朕困倦了，且去眠一眠，小五子，你退下吧。”

151：“明天考试，我看你怎么办。”

白简同志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平躺在床上，两手交叠放置胸口上。

“我有把握。”

151轻轻地走了，未辉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白简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看顶上的天花板，再闭上眼睛，然后眼皮抖了抖，用胳膊肘撑着自己，看向对面。

白色半透明的蚊帐在黑暗中看不清人影，但他听见乔越小声喊他名字，声音娇娇的。

乔越是个gamma，和他、楚宛不同班，白简不太了解他。

302是混合四人寝。

从前白简一直有个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会有人认识那么多外班甚至外校的人呢？社团、竞赛、团委班委开会……只有这些交点可以说上几句话吧。那就……这么混熟了？

“简哥，你跟你们班的沈易安，熟吗？”男生发出的小小气音在沉默的夜色突兀，尖锐，白简捏捏耳垂，没想到从别人那里听到了老熟人的名字。

楚宛嗤他：“我都说了，人家现在虽然是同桌，但根本不熟好吗？”

“你们是同桌啊。”乔越语气惊喜，和刚刚的轻言细语迥然不同，“那你帮我个忙呗。”

“他忙学习，没时间帮你。”楚宛又说。

白简隐约觉得氛围不大对劲。当下帮亲不帮理地站在楚宛这边，尽管还没吃透瓜，思考也不过电光火石那一霎那。

白简：“我不一定能帮上你。”能帮上不想的话也会说不能。

乔越对着楚宛翻了个白眼，又反应过来熄灯了他看不见，想想就更生气。

穿着小兔子睡衣的gamma转过头，亲亲热热地剖白道：“人家就是，就是……沈易安，你懂的吧。”

白简问：“懂什么，我听不清。”

楚宛插嘴：“他喜欢沈易安，让你给他当助攻呢。”

白-没谈过恋爱-孤寡23年-缺心眼反应慢-简：我来助攻，真的假的？

“别答应他，不然你要帮他带早餐，递情书，还要帮忙视奸他明恋对象。”

白简不说话，平平地死在床上。只呼吸不吭气。

“简哥，简哥？”乔越叫他。

楚宛就笑：“你闭嘴睡觉吧，人家不想理你，我就说简哥他一定……”

门栓轻轻地动了，在夜色中粗粝地鬼叫一声，压过了前俩人不知不觉语气加重的争执。白简听他们叫自己，欲哭无泪。艰难地抬起脑袋琢磨外面的一点亮光。

正好对着他们302的门，稳定的亮着，不散。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阿姨的嗓门比过年的鞭炮响亮：“502，18班，还有19班，又是你们19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