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色很好，洛河高中自诩为百年名校，绿化做得一向不错，树木高大笔直，枝叶繁茂，九月的晨光倾斜在浓绿的叶片上，新鲜的绿色像是湖中央的圈圈涟漪，被泡得化开。

他们班在三楼，白简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最顶上的叶子，颜色被阳光洗成了鲜艳的明亮的芽绿。

白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他瞥一眼窗外勃勃生机的景致，转而扭头深深地凝视苍白刺眼，只趴着几个黑字的课件。

然后他读了一遍题目。

沈易安：“……”

废话中的废话了属于是，韩语跟这一比信息密度都算大的了。

白简哼笑一声心说，不慌，我拖延一下时间酝酿酝酿。

“嗯……按选拔标准来说，从注重家世、道德、才能转为注重才学；选拔时间从不定时到定时。”

“嗯，还有呢？”曾黎问。

“……还有，还有官员选拔的基础扩大，嗯就是更面向社会。”

“嗯，还有呢？”

曾黎这人说话慢悠悠的，提问也是，训人也是。说一句顿几秒，把人急死。等你耐不住想说话的时候，偏偏又掐着点开口打断你，给人一种磨心的感觉，而且一眼望不到头。

学生的沉默震耳欲聋。

“没有了？好吧。同桌想到了吗？”

“那站一会吧。知道我为什么点你吗？”沈易安张了张口，不知道说“知道。”还是解释，但曾黎压根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随机抽了另一个倒霉蛋。

然后白简坐着，沈易安站着，两人对视。

站着的人目光哀切，坐着的眸光心虚。

好了好了，白简游移不定吊着手腕举了半天，很不想直接贴上对方的皮肤，谁叫他还穿着短袖呢。最后只得拍拍他的椅背。

“对不起影响你听课，中午我请你吃饭好吧。”好讨厌跟不太熟的吃饭，还要注意吃相，还要说话，影响干饭。

沈易安没有看他，整个人跟抽了线的虾一样埋头找书——他的座位不像他本人一样乖巧清爽，摆放的张牙舞爪——他闷闷地拒绝了。

白简不喜欢别人给自己添麻烦，换位思考，当然也不会麻烦到别人。鬼知道对方表面笑嘻嘻摆手说不在意，私底下还怎么编排人呢。

要是遇到内耗的人，午夜梦回，半梦半醒间还得猛地坐起来，用被子捂着头嚎一声“我真该死啊！”

白简：“你还在生气？”

沈易安笑了一瞬：“怎么会呢？小事小事，没被罚过站写过检讨书的学生时代是不完整的。”

“那你没生气，就答应吧。”白简说，“买咖啡奶茶也可以。”

沈易安叹了口气：“同桌一周多了，也不必那么客气，你跟其他人也这样吗？”

过于疏离，计算的过于明白，哪怕自己吃亏也不愿欠别人一点人情。可是交往就是你来我往地交错在一起，正常的友情，亲情，爱情都不应该是这样。

“好啊。”他说。

饭食蒸腾的热气氤氲上升，但成品却透着预制菜那种死不瞑目的濒死感。白简捏着勺子戳弄那块巨大的骨头，听沈易安问他。

“上学期期末考你错过了，所以周五要补考？那还好吧，生理知识我们学完就忘，但是再翻一遍书就大差不差吧。”

白简问：“补考成绩太差怎么办？”他犹豫两秒欲盖弥彰地补充，“我生理课光顾着睡觉了，没听。”

沈易安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语气却拐个弯：“可你是个omega啊，家里不可能不教这些，虽然没有学校教的全面，面面俱到。”

“说句不太好听的，你别介意哈。”沈易安一手托腮，笑意盈盈看着他，“你好像……对其一点都不了解，不是单纯在生理课上睡过去，也不像家里不管，是对此一片空白，就跟穿越来的一样。”

“你连最基础的abo字母都能拼错，生殖腔、子宫、胃与大小肠的位置傻傻分不清楚，连不同性别之间的人际交往都不太正确。这很奇怪啊。”

沈易安的意思是，你这生理学差到没谁也是一种本事。这是调侃。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先生说过：“一千个听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白简心中一紧，像是有人攥棉花糖一样捏紧了肺部，把他的空气全挤出去。然后他反应过来：“你看我试卷。”

是的，坐下来后，他仍旧在历史课时间上对生理题求知若渴。连晚上就要截止的数学作业只堪堪做了一半。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对面那人风轻云淡，知道白简这人边界感特别强却非得作一回死，“站起来低头一看就能看见，你又没遮。”

白简：“……”糟了。

汗流浃背了白简。他一时不知道该气对方看他试卷，还是紧急公关自己的身份。由于不能同时处理两件事，大脑加载过度，直接宕机。

“警告！警告！随机触发npc路人质疑宿主身份，请求排查，请求排查是否有觉醒脱离世界意识到可能！”

轻微的电流声在耳边滋滋炸响，151闻讯赶来。白简也没想到系统闻着味就来了。

自古以来，鸽子的战术一直被人类所运用。所以白简无所谓地耸耸肩，朴实无华地回复：“那咋了？”

对啊，那咋了？

“拼错alpha是因为我小时候一直记错，到现在没别回来，看不懂人体结构图不是因为印刷劣质？黑乎乎一团看个熊。”

“至于什么人际交往？我哪点做得不好？就算我做得不好，那管他的，我高兴就行。”白简简单做结。扒拉两口冷却的有点发硬的米饭。

沈易安笑笑：“处理人际关系很重要吧，别人呼朋引伴的，孤零零的一个人多没意思。以后……”

白简冷言冷语道：“牛羊才会成群，野兽总是独行。”

沈易安：“……”

食堂人走了大半，工作的叔叔姨姨三三两扯着有的没的闲话。白简冷不丁问现在几点了，沈易安便自然伸过手，他手里银色的表盘只有刻度没有数字。白简歪着头勉强看清。

午休时间十二点半，还有三分钟。两个瘦高的少年站起来，一前一后走出食堂。

起初没人说话。走在前面的人表情略冷淡，后面个头更为高挑的少年懒洋洋地跟在后面。骨型流畅的指尖转着花里胡哨的卡套。

“对不起，白简。我不该看你东西的。”沈易安的声音在后面骤然响起，尾音勾住了白简的衣角，使他脚步一顿，郁闷之气散了个干干净净，淹没在半空中。

白简这人也再好哄不过。有时候生气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较真。态度好一些，会道歉，低个头也就过了。

但他不知道，沈易安是典型的我错了，下次还敢，不仅很感，变本加厉的祸害。平时绷着一张人模人样的好皮子，方便骗人。

“这两天又不会的可以来找我，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帮的，对吧。”沈易安温和道。

走到岔路口，白简直走，沈易安则是右拐。沈易安走了两步，复而折返，很歉意的样子。

“忘了说了，生理课一般来说及格就行，考不过一直补，不然没有毕业证。但是我们不一样。”

“学生物的必须过八十，只有高二一年机会，高三就要开始录入高考报名系统了。”

白简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地呼唤系统。151压根没走，回答很快。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家宿主把一上午做过的试卷扔给它：“偌，今天的数据，可以吗？”

151：“……可以，可以。”

白简：“为什么让我选生物，啊？！生理课八十，你信我考八十还是信我是秦始皇？”他狠狠对着空气打了一拳，然后不慎杵到了麻筋，刺激得满床打滚。

就这他还不忘追问：“这世界的各种数据又没藏着掖着，你们为啥不自己搜？”

151权衡利弊，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们不能随意触碰剧情，需要宿主伪装成原住民探索开发，换句话说，我们必须以宿主为媒介，机械臂做不到。”

常言道：“先礼后兵。”151开始刺激宿主，虽然宿主什么都没看，但系统不就是天天找事的吗？

“这是任务的一部分，我们特地让你学文科，多给生物腾时间。”实际上任务都是现需现定的，151知道任务的时间也就比白简早个一两地球小时。

“这可不是一般的生物，按这里的表述，这是人类进入旧时代晚期，建立在abo基础上的新型生物。”

白简闭上眼睛，往怀里塞了只松松软软的柯基抱枕：“不是王维诗里的生物我不学。”

“王维是谁？”151问。

没人回答，系统独自在搜索栏“刷啦”半小时，决定对此事放生。他在白简脑海里自说自话，就像360一样流氓，怎么都删不掉，屏蔽也屏蔽不掉。

“比如说果蝇，现在具有abo性别，生物学界穿出好消息后，关系网情报网四通八达的教育界对此迅速做出回应，添加进了遗传题题，基因工程题里。”

白简震惊到失声：“什么？”

他这些天说“什么”的概率曲线上升，呈指数级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