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欢从小镇出发时，尚且阳光明媚，天光大亮，进了山路，不知怎的，大雾忽就弥漫开来。

阿欢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是正午两点，该是天光最盛时，浓浓雾霭和山路两侧摇曳的树影，硬是将天色拽进了晚上七八点的墨色里。

一阵风忽然吹过，大雾里传来一阵空灵的歌声。

是童谣，咯咯笑着的稚嫩童音，轻灵欢快地唱着一首调子。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朦胧雾气里，有几点油绿灯光闪烁不停，待闪得近了，我才看清，那哪是什么灯光，分明是几盏绿森森的鬼火灯笼。

灯笼挂在一顶小轿上，灯光打近一瞧，四个涂着腮红，满脸诡异笑容的小童子一面笑着，唱着那歌谣，一面摇摇晃晃扛着轿子来了。

雾气消散，一张芙蓉桃花面，笑吟吟掀开轿帘。

眼前的人，我认识，也不认识。

上回见面，她大抵火候还不够，鬼气森森，却瞧着不像个厉害人物。

眼下她把周身鬼气敛得好好的，满脸亲和微笑，却叫人，大气不敢喘。

大王娘娘支着轿帘，含笑的眸子瞥过我一眼，那笑一下淡了许多，显得不那么看重了，抬手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道：“原来是你这小鬼，我还当那蛇妖也一道来了。”

我眼皮莫名跳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胸膛挂着的蛇鳞，心里闪过些不解。

这片蛇鳞从光阴牢出来后便在我身上了，那时大抵江茶就在身旁，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江茶不在，这些妖啊怪的，仍一个个把我认作江茶。

一片鳞，这般厉害？

不过能假一假那蛇妖的威风也是好事，本来我还担心大王娘娘肯不肯出来同我见面呢。

我当下恭敬道：“大王娘娘，我们是来请你帮忙的……”

话没说完，大王娘娘咯咯笑出声，她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不吃了你们，是瞧着阿欢过去帮衬过我些，可不是看在你那蛇妖的面上。”

阿欢从刚才起就有些吓傻了，大王娘娘前身是她邻里邻居，瞧着她大的婶婶，也是她瞧着尸骨烧成了灰入了地的，眼下竟有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只是比起生前，光鲜亮丽了许多，倒像个神仙人物了。

她来时是不大信的，眼下不得不信了。

既然大王娘娘客了这么个套，阿欢也机灵，马上打蛇随棍上：“婶子，您能帮我们个忙吗？小忙……”

大王娘娘很是玩不起，脸色马上就变了，她拊掌一拍，道路两边的山林里，冒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妖鬼异物来，对她都恭敬极了，齐齐口呼个娘娘万安。

她很得意地笑起来，“瞧见了吗？这十里八乡的小鬼小妖如今都忙着奉承娘娘我，我凭什么帮忙淌这趟浑水？”

我忽然想起江茶说的那些话，心道，大抵是让江茶猜着了，大王爷叫大王娘娘给吞了，她如今法力大涨，正是得意的时候呢。

只不过，大王爷的根基都被江茶毁了，大王娘娘再威风又能威风到哪去呢？

我不免又狐假虎威一回，“大王娘娘要是不帮我，我只好去请我家那位出面了……”

大王娘娘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笑容。

“她现在要是在这，我当牛做马不在话下，就是可惜了，她现在怕是自身难保。”

我顿时挂不住笑了，脑子里像是叫人拎着棒子狠狠砸了一下，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大王娘娘不答，忽而道：“我来试你一试！”

狂风大作，树影婆娑，那鬼物膨大成一个巨大的影子，几乎遮天蔽日，小鬼们四散逃开，那影子重重的砸下来。

我不禁闭上眼睛。

我自然是没死，闭着眼睛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耳边传来大王娘娘的惨叫声。

我的心脏一时间跳得很快，在我设想的画面里，睁开眼后，我便能看到江茶站在我身前，脸色是千年不变的淡然，瞥着我，在心底骂我不中用。

可我没听到那声心声。

我睁开眼睛，眼前只有那片蛇鳞浮空，泛着白光。

白光渐疲软无力，坠了下来，我伸手接住，一时分说不清脑子里在想什么，呆呆地望过去，大王娘娘跌回轿子里，正捂着脸惨叫着。

她脸上灼出一个大疤来，正是她死前自个挠出的疤痕，只是惨叫着叫着，她忽疯了似得，又羞恼，又开心，可怖地笑起来。

“我原是怕那蛇妖跑出来了，才给你两分薄面，现下看来，她是当真出不来了。我倒与你没什么好装的了。”

天色这回是真真暗下，轰隆隆打起惊雷。

今日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