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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三条殊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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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半年前,有人跟周惠琳说,你辖区内的拐卖案,都是妖怪做的!

周惠琳一定把这个胡说八道的人拘个几天,长长记性。

但说这话的,是阿欢,她自个儿带进门的徒弟。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徒弟会说这种胡话。

周惠琳脸色阴晴不定地瞧着我们,手指间一支笔转来转去,似乎说着她内心的纠结。

许久,她沉着声说:“这太荒谬。”

不仅是有妖怪这事荒谬,前任德高望重的县长居然是个笑里藏刀,和妖怪勾结的坏蛋,更是荒谬至极。

阿欢低着头不敢再吱声,尽管她对这些事情的接受程度比较高,但她也是觉得荒谬的。

我抬头盯着天花板,预计着怎么开口。

昨晚,我和阿欢绸缪了一个晚上,才勉强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这法子需得有人助力,阿欢便想到了她师傅,周警官。

今天一早,阿欢找了借口从兰花婶那借了我出来,直奔乡政府。

我也没料到,我和周警官,还有第二面的缘分。

这间警室如此熟悉,仿佛从这里走出去,还是昨天的样子。

恍惚间,我眨了下眼,那曾经被我视为错觉的,房梁上一闪而过的一张人脸再次出现。

这次我看得真切,那丑陋的人脸后,连接着条裸露的脊骨。

除了血淋淋的骨头外,什么也没有,所以上次粗略一看,我才会觉得,连着的是条蛇身。

那狰狞的人脸咧开嘴,笑着和我对视。

我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挺挺往后倒。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我身旁该有人恰如其分地扶住我,我再颤巍巍指着房梁哀嚎,妖怪,有妖怪。

但也许是我倒得太突然,也许是现实里本没有那么多巧合,我倒了,没有人接住我。

我还可悲得没有晕过去,一头撞在水泥地板上,疼得我眼冒金星,眼泪瞬间出来了,更加清醒了。

阿欢此刻才来搀我,惊惶问怎么了。

我终于也按着套路,颤巍巍,泪涟涟地指着房梁,哀嚎道;“妖,妖怪,有妖怪!”

这决计不是幻觉。

那人脸脊骨分明露出了得意的笑,愈发显得骇人。

阿欢和周惠琳顿时惊惶回头往房梁上看,我眼睁睁瞧见那条血淋淋的脊骨咻得没入房梁消失不见,却不知该如何分说。

周警官自是什么都没瞧着,她皱起眉头,虽未响,却分明在责我胡言乱语,我哑了半晌,想起一桩旧事,忙拉出来自证。

“我,我没说谎,真的有妖怪,周警官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我曾带着个小女孩来你这办户籍?”

周惠琳眼神一凛,到底是一线待了许多年的老警察,周身霎时透出威严气度来,她定定看着我,说,那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三个月前,周惠琳在冗杂的档案间,看到了一份,明显不合规矩,且不可能由她办理,却签着她署名的户籍档案。

是一个叫江茶的女孩的身份证明。

周惠琳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接待过这样一个人,就在她想要细究时,那份档案又凭空消失了。

她几乎以为是在梦里经由了这么一遭。

而且更奇怪的是,就在前几天,她还真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外乡女人,衣衫褴褛,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央她替小女孩查户籍,一愣神的功夫,她瞧见一个陌生男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她便着了魔似的,由着那陌生男人操办完了后面的事。

那个外乡女人,无疑就是我,只不过我如今梳洗干净,周惠琳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我。

而那个陌生男人,正是我在跌入光阴牢里时,瞧见的姬婴。

可笑我当时一门心思为江茶操碎了心,却不晓得她神通广大,一个眼神便能唤来当地妖怪为她做事。

周惠琳大抵是被江茶的幻术迷了眼,而前几日恰是我和江茶在光阴牢里的时候,正是她法术衰微时,大抵如此,幻术失效,竟叫周惠琳又想了起来。

我默了默,到底没牵扯出江茶来,只含糊道:“所以,您现在信了有妖怪吗?……也许那不是你的梦,也不是幻觉,只是妖怪使了障眼法。”

周惠琳沉思不语,这当口,那条人脸脊骨再次出现。

她脸色阴森森的,吊诡地垂视着周惠琳,那长长的脊骨垂下,尾脊像蛇尾一般,轻轻地搭在周惠琳的脖子上。

我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当时脑子一热,连害怕也顾不上了,冲上去对准那条脊骨用力一薅。

其他人的视线里,我像是突然暴起对周惠琳发难。

周惠琳反应已然很迅速了,伸手挡了我一下,怒喝:“你想干什么?”

也在这瞬间,我居然真的攥住了那条脊骨。

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那瞬间的触感。

濡湿的,冰冷的,硌人的,一条阴冷的骨头,那刹那间,我脑子炸开,一片空白,又被周惠琳格挡了一下,毫无防备地往后跌入,一屁股摔倒在地。

身体直觉快过知觉,我瞬间疼出了眼泪,觉得尾巴骨约摸是折了。

也在这瞬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那条脊骨在我手上挣扎,摆尾,渐渐显形。

可以设想,一个不大的档案室里,挤着三个成年人,一张人脸直愣愣连着一条血淋淋的骨头,像条蛇一样扭动,凭空扭到了众人眼前,几乎和几人脸贴着脸。

第一声惨叫是那怪物的。

紧接着第二声是阿欢的。

她不如我有本事,她吓晕过去了。

周警官倒是没晕,她踉跄着扶着桌子站稳,冷静了半辈子的语调起了波澜,不敢直视那张人脸,别过脸,闭上眼,颤巍巍地说:“这也是障眼法,对吗?”

我快攥不住那条骨头了,她挣扎得厉害,刺棱棱的骨头握着的手感并不好。

我欲哭无泪,说:“这次大抵不是。”

忽然间,我的胸膛前挂着的鳞片发起热来,那人脸脊骨挣扎惨叫更甚。

我心中有了个猜想,忙用另一只手帮衬着握了一下,打着商量地问那怪物:“我松手,你不伤人,也别跑,成不成?”

那怪物点了点头。

我松开手。

她很不要脸地咻一下子往回窜,却不提防我也防着她不要脸,一下又给她提溜回来了。

这厮周身黑气汹涌,怒骂:“贼蛇妖,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作甚三番两次扰我清净?”

我:“……”

我掂量了下,觉着还是没必要把蛇鳞掏出来,讲明我只是在人假蛇威。

我咳了一声,学着江茶平素里的故作高深,端出脸大妖架势来,“你是哪家妖怪?命倒是够硬啊,公-安-机-关成你家了?”

这番话却不知怎么触着她的伤心处了,那人脸凄厉怪哭起来,两颊直勾勾淌下礼两道血痕,怨声道:“你当我想在这,日夜受公章灼烧之痛?我若是能走脱,我早亲自去杀了他们,求个烟消云散了!”

人脸脊骨豁然瞪住周惠琳,咬牙切齿:“我是什么妖怪?我是你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里一条条枉死的冤魂所化!你一日日瞧着这些案宗,不都在问,她们去哪了吗?我告诉你——她们,都叫人吃了!”

此时我才看清,她身后那条血淋淋的骨头,原是无数的头骨组成,一张张女人的脸浮现,挣扎,嘶吼,愤怒,无助。

这累累案宗下,数不尽多少女人的一生。

安稳活着生子,麻木认命的是一数;周兰英那般被逼疯了,生活再不能自理的是一数;枯骨不知埋在哪座山头,连个名姓都拾不回人间的又是一数。

那些外乡的冤魂,寻不着归路,这冰冷桌案上的案宗,成了她们与人间唯一的联系,渐渐地,她们聚拢在此,成了气候,却依旧逃不出这方寸之间。

周警官脸色煞白,终于相信,这世上有妖怪。

她含着泪瞧我,问:“我该怎么帮她?”

这位周警官心肠实在太软,已经记不得方才被吓成什么模样,一脸温柔的泪,轻声声地说:“是我太没用,破不了案,帮不到她们。”

周警官的声音很轻,我手上那条人脸脊骨却缓缓地安静下来。

她是开了智的妖怪,日日缠在这房梁上,瞧着周警官枯坐在卷宗前,愁眉不展。她瞧着眼前的女警从朝气蓬勃,到如今的沉默干练,桌上的卷宗越来越多,周警官回去的时间越来越少,往往连觉都是趴在桌案上草草对付。

说来,她才是和周警官相处最多的存在。

那人脸连着一串头骨,同时闷闷出声:“我们倒也不曾怪你。”

周警官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很快冷静下来,冷静看向我道:“阿欢跟我说了那个叫阿玲的女孩的事,你说要我帮忙,我该怎么帮?”

她说,她不想让桌上的案宗再多一份。

她说,既然她们是寻不到归路的冤魂,那也许,破了这些案子,找到她们的来时路,她们便都能回家了。

乡政府出来的路口,纵横交错着三条去往不同方向的路。

阿玲把口罩用鼻尖顶着,露出张嘴,坐在乡政府门口的花岗石板上,吸溜着豆浆,见我们出来,拍拍屁股迎了上来。

没有多余的话,周警官解下腰间的钥匙,把小电驴牵了出来。

周警官载着阿玲,踏上去镇上的路。

我和阿欢,在相反的方向,踏上去天池庵的路。

还有一条,遥遥通往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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