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低头看着她,问:“上野小姐,你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依照他发动异能所了解到的情报,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少女的推断,她不应该对猎犬那么平淡才对。
与武装侦探社断开联系是真,那么与“弃她和母亲于不顾”的政府绝不可能被她无视。
……更何况,她还说出了他不知道情报——那「一页」在猎犬的队长,福地樱痴的手中。
就算撇开这一切,一副壁上作观、只管收尾又算什么?
她那么会安抚人,又怎么不明白如何展现诚意才能真正打动一个人。
可是,他的异能不会骗他,这样才对。
……扑朔迷离。
上野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眼眸重回透彻的蓝。
片刻后,少女垂下了眼,所有的眸光都被银白的长睫覆盖遮掩,那一闪而过的紫色像是西格玛一人的错觉。
她喃喃自语道:“我的目的么……”
上野江看着男人那双淡粉色的眼,平静地说:“看来你还是经验太少了。”
少女伸手将拂扰她的几缕发丝捻起,撇开到他的臂弯外,才继续说:“你刚刚那个纠结的眼神,是在怀疑你的异能吗?不需要怀疑,你的异能没有出问题。”
“我只是和你猜到了你最想要知道的情报,和你玩了个文字游戏而已。”
西格玛皱起了眉,绷着脸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上野江抬手搭上男人的手臂,语气平缓地解释道:“我来到这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你让你站在我这一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顺势而为?
男人看着少女的眼神变得有些惊恐,原本的那点伤感内疚也弥消了。
他有些后怕地渗出些汗,连抵着少女后背的手心都有些发汗。
如果是这么说,那么,如果不是为了他,其他人根本没有来到这的机会,是吗?
——这家伙的异能可是能够制造幻想和改变现实的。
“可是你太多疑了,甚至妨碍到了我的目的之一,这让我不得不开始改变我的计划。要是你现在再用一次你的异能,再问相同的问题,或许会得到截然不同的情报。”
上野江抬眼看着西格玛流露着些许惊恐的面色,覆在他臂上的手用了些力,推着他后退了半寸,原本像是被男人锢住的姿势彻底改变。
“我讨厌猎犬,讨厌政府,甚至想杀了他们——我以为你接触到了那页纸就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结果你居然要放走他们?”
“这也就算了,毕竟不算什么事,真想杀他们不需要那么麻烦。可是你居然反过来怀疑我,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西格玛看着她,额角渗出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太冒进了。
若是装作顺从,依照上野江的要求去做,她要是真是真心想要他,就一定会放过他、保全他。而现在自己这样撕破脸一样逼问,只会让两个人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破碎。
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再脆弱、再人畜无害,自己的性命也早就被握在她的手中了。
生死不过是依照她的喜好,自己又哪来的勇气去逼问?
男人被推得后仰着身子,长发垂坠在脑后,连带着他的脑袋也仰了起来。而原本为了逼问时拉进距离而覆在少女后背的手,在此时反倒成为了他唯一的借力点。
西格玛绷紧的脸色被慌乱划破,他忍不住咬起了牙,瞪着上野江那对澄蓝的眼。
天花板上镶嵌的吊灯光源四散,照亮着周围,却唯独没有照亮他的眼前——少女压低的面孔在光亮之下,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对漂亮而冷漠的眼睛莹着光芒。
原本被她反覆在头顶的网纱垂下,边际落在他的额前,将对峙的二人拢在其中。
被薄色阴影笼罩的精致面容平静如湖,少女就这样望着男人,一言不发。
他有些紧张——不,应该是十分紧张,因为他摸不清楚这女孩到底是疯子还是聪明的扑克脸(poker face)罢了。
她在想什么?
她是生气了吗?
他要被杀了吗?
网纱外的光透进来,淡紫色如同牢笼一般蒙上了他的视线,就像他对于自己是个“凡人”这个念头一般满盈着。
“……”
上野江低头打量着西格玛,从他的眉,眼,鼻,口,一路延伸至他矜贵优雅的衣着,还有被她推到后撑着身体累到在发抖的另一只手臂。
她眸光转了下,在心底纠正道:或许不是累的,是被她吓的。
少女无声地笑了笑,抬手搭在了男人的脖颈上,轻轻地捏着,像是无声的威胁,又像是恶趣味的玩乐。
她的声音依旧如先前一般温声细语,窥不见一丝火气,可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害怕。
“现在知道怕是不是有点晚了?我直白地告诉了你我的危险性,允许你用异能来窥探我的想法,甚至给了你向我许愿的三次机会,向你一遍又一遍地保证我会保护你,保护这个赌场。你却还是要怀疑我,甚至来逼问我?”
她布着薄茧的手中摩挲过西格玛的颌角,有些粗糙的触感在男人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颤栗。
西格玛有些惊恐地吞咽了口口水,不敢言语。
上野江依旧低着眼瞧他,继续说:“让你站在我这边只是我达成目的的过程中可有可无的添头,让他们按着我想要的走向走对我来说方法也很多。”
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脸色却依旧如常,语气不缓不慢。
“西格玛,我很急,你不要用你的疑神疑鬼来浪费我的时间。我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你没错,但人的想法是随时会变的,这半年来我吸收掉的咒灵太多了,我可没有太多的好情绪留给你消磨。”
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男人的脖颈上一寸寸地收紧,喉管被摁住,呼吸缓慢地变得困难。
“你还是去死吧。”
西格玛不自觉地抬起双手去掰自己脖颈间的梏桎,本能般地为自己求取更多呼吸空间。
男人看着少女那对如镜般蓝、如磷火般亮的眸子,心底溢起绝望。
他要被杀了。
***
与此同时。
“是西格玛。”
陀思妥耶夫斯基补充道:“第一个出局的,是西格玛。”
男人穿着纯白的连体囚服,曲着身子坐在透明牢笼里,红得发紫的眼眸被他掩在有些青黑的眼皮下,流露出些许得意。
又或者是,胜券在握。
这个游戏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开始,可是直到现在,其中一人才开始给出答案。
不知为何的静默。
中途休憩的两个小时让监视他们的狱警感到费解,但两位当事人毫不在意,直当地捡起了进度继续着游戏。
在他对面的太宰治抬起双手揪着头发,流露出几分懊恼的表情,眼神里却是几分漠然。
“真是的,我就知道会这样,我都还没有说答案呢!”
他眯着自己鸢色的眸子,故作失意道:“嘛,看你这幅样子,是我要输了吗?真讨厌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买账,反口说:“你还没有说答案呢,是要认输吗?”
太宰治睁开眼,驳回道:“才不要。”
他竖起手指,摆出老神在在的表情,说道:“而且,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会对呢?”
说着,男人勾起嘴角,露出和对手相同的笑容。
“我认为,这一次没有人会出局。”
话落音,那个俄罗斯男人忽地瞪大了眼,脸上笑容骤然消失。
他好像,被误导了。.
***
上野江看着男人马上要被掐得昏阙,才猛地放开手。
她冷眼瞧着他双手抚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地呼吸,急促到开始咳嗽、开始身躯不稳,才伸手揽住西格玛的腰,将他整个人扶正。
“咳、咳咳……”
他咳得眯起了眼,本就模糊了的视线让他更是眩晕。
缺氧带来的不适让他方向全失,男人只感到自己被扶了一把,便又开始东倒西歪了起来。
“你、咳咳……”
西格玛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挣扎地开口,却又被咳嗽堵住了话。
他佝偻着脖子,不受控地一头栽在了少女的肩上——他看不清,只是那光滑而温热的触感和硌人的骨节告诉了他答案。
……什么鬼,他这是被放过了吗?
上野江垂眼看着他的发顶,原本在他腰上的手缓缓往上,像哄孩子般地,一下又一下地抚过西格玛的脊背,帮他顺着气。
她抬起另一只手,捏起手势,轻声念着咒词。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亮着光的咒力包裹着少女的手,在西格玛的视线里亮起,让他涣散的视线慢慢地聚焦。
他茫然地偏过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暗色,紧接着,一声爆鸣从他们的脚下传来。
上野江瞧了眼缓过神来的西格玛,看着他被压迫得浮出血色的眼角,眉眼弯出温柔的弧度。
不知从何处来的杯子被少女端在手中,里面盛着透明的水,被递到了男人的唇边。
“喝水。”
西格玛抬起眼看着她,头饰上长长的网纱重新覆盖住了少女的面,叫人看不清神色,也看不出她的情绪。
男人克制着自己心底的恐惧,顺从地涰饮着她杯中的水,冰凉的液体流过灼烧的喉管,带走几分痛。
他茫然且恐惧着,脑海里的万千思绪找不到方向。
可意外比他的方向更先到来,强迫着他走出下一步。
会客室的门被警卫敲响,报告声从外传来,急切而慌张。
“不好了!有人偷走了烹饪用的煤气罐,对出入口进行了爆破!”
西格玛瞬间直起了身,瞳孔缩至针尖般,嘴巴惊讶地张大,面色惊恐万分。
他下意识地想要发出声音大声问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被喉管处的刺痛给阻住了。
上野江将手中杯放在桌上,强硬地扶着西格玛从位置上起身,手指抚过他的脖颈,手上亮起片刻的光带走了男人的伤痛。
与此同时,她的手轻敲在桌上,几块不知来处的屏幕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这样漂浮着。
其中一块屏幕上,身着军服的幼女仰天大笑,踩在一片碎石的地上,旁边跟随着那个有些懦弱的男军官。
“呼哈哈哈哈!这么一来就没有一个人能从这个赌场出去了!之后只要慢慢地把侦探社给抓起来就行!”
另外的几块屏幕上,赌场的客人们依旧热火朝天地进行中自己的娱乐,供人休憩的房间和餐厅依旧是一片祥和,所有人都像往常一样,丝毫没有被爆炸影响到。
下一刻,西格玛瞪大了眼——明明自己没有开口,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自己身上发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们做好警备,一切照旧,不要让客人发现异常,我会去处理。”
替他治愈了伤痛的手再一次地抚上了西格玛的脖颈,像是柔而安静的威胁。
少女简短地指示道:“低头。”
精美的头饰无声弥消,揭露着精致的面庞。
上野附到西格玛的耳际,轻笑着说:“西格玛,你知道你可能一直在别人的监视下么?”
西格玛被话里的信息惊到,脱口而出:“什么?”
“我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演戏,是为了骗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然后顺理成章布下「帐」,防止隔墙有耳,让你从他的算计里脱离出来,你要原谅我。”
说着,她垂下了眼,说:“我的咒力太乱了,如果你让我的情绪太过激动,我可能会理智崩溃的。”
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术式一直在运作,被各种运用,她现在的咒力已经有些混乱了,搞不好真的会失控。
然而西格玛并不知道。
少女的呼吸打在男人的耳廓,温热的触感却莫名地让他颤栗——他害怕她,哪怕她的语气如电视剧里的大和抚子一般温柔,也是实实在在地险些杀了他。
他只觉得威胁仍在继续。
西格玛维持着低头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说着,他余光扫过桌上屏幕,却猛地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