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在房间中也只看到个轮廓,直到深入雾气中,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林村长的房子了。
本应窄小的走廊此时变得无比广阔,谢昔在里面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也许更久,眼前朦胧的雾气渐渐散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鼎沸的人声。
这是一处市集,不知为何,本该充满叫卖吆喝声的地方现在却一片狼藉,摊子倾倒,桌椅俱碎,圆滚滚的包子馒头落在地上四散而去,滚了几番,沾满了灰尘才渐渐停下,饼子油条豆浆汤汤水水落了一地。
周围人远远躲在一旁,见男人被打倒在地纷纷叫好。
此时谢昔面前的男人从地上狼狈起身,抹了下嘴角的血,满面狰狞指着他道:“你敢打老子?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谢昔感觉自己身体动了动,百无聊赖挖了挖耳朵,末了又把手指头吹了吹,不甚在意嗤笑道:“我管你是谁,在这摊子闹事,门都没有!”
话音刚落,便见“谢昔”提剑快步冲上前去,一招又准又狠直冲对方致命之处袭去,剑刃相抵之声铿然响起,在周围发出巨大的冲击,所有人皆纷纷捂住耳朵。
二人对峙良久,可明眼人皆能看出“谢昔”此时已经有些弱势,似是在勉力维持。
男人眯缝着眼,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来,他可是当今天下第一仙师的徒弟,刚才只不过是因大意才被摆了一道,哪里来的野路子也敢和我打?
可惜,他的嘴角还没扬起,便被突如其来的一招压下去了。
只见“谢昔”身手诡谲,竟让人一时看不出突破点,男人还没有从胜券在握中回过神来,便被这变故打乱了阵脚,勉强应对着“谢昔”迅捷的招式。
男人一时露出破绽,“谢昔”一剑便将要刺穿他的右眼。
看着剑刃向自己袭来,男人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之后这把剑将刺穿他的眼睛,横穿头颅,再从脑后穿出,在这个凌乱的摊子,他将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生。
但转折却在此发生,将要刺穿眼睛的剑忽然悬停在眼前,可男人还没有惊叹于自己的死里逃生,便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踢飞了出去,滚了数圈才终于停下,在地上挣扎良久也没有爬起来。
众人:“好!好!打得好!”
“就应该惩戒这种人!”
“谢昔”整理好衣服,提剑慢步向他走去,剑对向他的脖子:“就算你师父是天上的神仙,你吃饭也不能不给钱,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不要脸。”
说完,将剑收入鞘中,狠厉道:“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男人恢复了点力气,勉强爬起来,眼神凶恶地看着“谢昔”,似是恨不得用眼神将面前人杀死。
“谢昔”躬下身帮老摊主将东西扶起来,摊主说了数声“谢谢”,他欣然接受,最后被塞了些吃食摊主才勉勉强作罢。
走在路上,“谢昔”对刚才自己的表现满意极了,在心里又反复回忆了好几遍,却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中。
“小师弟学会惩恶扬善了,妙哉。”
久违的声音响起,让谢昔一阵错愕,茫然抬头看去。
而“谢昔”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是一愣,便见到旁边的阴影中斜靠着个高大男子,他身着一件深色衣袍,姿态放松,见到“谢昔”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眼神中透露着理所当然的亲近。
此刻,谢昔与这个两百年前的“谢昔”重合了,眼前人是彼时人,而现在自己又是哪个自己呢?
“师父让你练功,一转头就发现人没了,你是真不让人省心。”那人动了动,走到谢昔面前来,绷起一张脸,神情颇为严肃,语气带着似真似假的责备。
随着眼前之人走动,谢昔看的更加清楚了,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一头青丝束高在脑后,干净又利落,这人长着张跟景渊一模一样的面容!
谢昔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来,直盯着面前人,忘记了所有动作。
“景渊”见谢昔久不说话,终于察觉到不对,缓声道:“怎么了?有哪里受伤吗?”
说着便查看起谢昔来:“那人本不是你的对手,我……”
猝不及防,便被抱了个满怀。
“景渊”瞪大了双眼,身体僵硬一瞬,便慢慢回抱住谢昔。
怀中人此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紧扒着他不放,“景渊”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在怪自己刚刚没有出手帮他,他轻拍着怀中人的背脊,小声说着安慰的话。
就这样过了一会,“咳咳咳”,“景渊”有些挨不住了,开始咳了起来。
“你……”“景渊”刚一开口,便被大力推开了。
“走开!热死了!”谢昔迅速低下头,极力掩饰着什么。
“景渊”愣了一瞬,默默看着他。
谢昔默默调整好情绪,半天没见面前的人有动静,便缓缓抬起头看去。
忽然面颊上一暖,眼前一只手轻柔靠近,蜻蜓点水般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看着“景渊”手上的东西,谢昔表情有些疑惑,似是对那东西极为陌生,忽然意识到那是自己哭了掉下的眼泪,神色继而变成了震惊。
“景渊”捻了捻手上的泪水,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道:“好了,不过是要看看你功力长进没有,真遇到危险,我怎么可能不去帮你。”
谢昔长着一双足以羡煞旁人的双目,此时眼含泪光更是有那么一丝我见犹怜的意味。
当初见他第一眼,“景渊”便是被这双目所吸引。
谢昔气极,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要让他这么安慰!
他的脸“腾”一下子红起来,挣开了“景渊”的手,负气地向前走。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哂笑,谢昔更是加快了走路的步伐。
“景渊”大步赶上谢昔,边走边道:“师父发现你又偷跑出去,功课不学,剑法不练,他老人家现在肯定气得七窍生烟。”
乍听到“师父”二字,一段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应该是很长时间之前的事了,但又好像是在昨天,谢昔双眼迷离片刻,便恢复了正常,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点小异常,包括谢昔。
“老头儿的那些功法我早就烂熟于心,整天功法功法,世间好吃的好玩的我还没尝够,才不想去当什么神仙。”谢昔此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地痞气质。
对他而言,“景渊”这个师兄是亲人,是无话不说的好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半点拘束也无。
“景渊”斜眼看了他一眼,“这话可万不可当着师父说。”
说着又看了看谢昔的屁股,接着道,“容易被揍个半死。”
谢昔察觉到,有些愠怒,色厉内荏道:“你不许告诉他知道不,小心我……小心我……”
小心了半天也没小心出来,“景渊”好整以暇,挑了挑眉耐心等着。
那边半晌没了下文,话锋一转,谢昔问道:“师父叫你出来不只是要抓我回去吧。”
“景渊”没等来下文,也不追究,从袖子中抓出两坛子酒,拿到他眼前:“喏,师父让我出门买两坛酒,顺便抓你回去。”
谢昔气不过,这才刚出来没多久,打了一架就被抓回去也太不值了。
“那现在你要抓我回去吗?”谢昔颇有气势地盯着“景渊”,像一匹蓄势待发的小狼,只要他敢说出一个“是”字,便要扑上去同归于尽。
“景渊”不觉有些好笑,指尖又泛起了刚刚滑腻的触感,不自觉搓了搓手指,像是妥协般长叹口气。
“说吧,还想上哪去撒野。”
谢昔听完得意一笑,收起了锋利的爪子,靠近了“景渊”,“听说醉芳阁的姑娘甚美,尤其是花魁孤雁姑娘,不少男人为她的容颜和才华倾倒,据说是一见误终身。”
他说完神秘兮兮凑到“景渊”眼前问:“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半天没听到“景渊”说话,只见到他越来越黑的脸色,他意味不明地看着谢昔,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但好在这只是一瞬间,他弯起嘴角点点头,“好啊。”
这变化来得太突然,快到让谢昔觉得刚刚是他的错觉,不然怎么会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
谢昔默默打了个冷战。
“哎呦喂,两位客官里边请。”老鸨将来人上上下下大量一眼,便大致猜出了七七八八。
老鸨一近身,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强烈到让人浑身不适,“景渊”皱了皱眉。
谢昔则忍受不住,一下子打了个喷嚏,伸手在面前挥了挥,又见这实在是不奏效,便将鼻子捏了起来。
见他这幅模样,“景渊”禁不住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意思不言而喻。
那老鸨也是个人精,讨好地笑起来:“客官大抵是不常来,有些闻不惯这些庸脂俗粉,我们这的姑娘什么样的都有,今日来可是要几个清新脱俗的?”
谢昔没有犹豫:“我们要孤雁姑娘。”
其实谢昔今日提出要到这来,也是想凑个热闹,很久之前便听说,这孤雁姑娘如何美艳,如何琴技高超,听得多了也不禁好奇起来。
老鸨眼睛一转:“二位客官今日可是来巧了,孤雁正好得空,可是我们姑娘挑剔的很,若是看上眼了怎么着都行,若是没看上,我也是没招啊。”
二人走到屋内,果不其然在屏风后看到个若隐若现的倩影,没有猜错的话那定然是个美人。
悠扬琴声传出,百转柔肠,温和似水,让人不禁联想到雨后的竹林,仿佛所有烦恼都在此时消弭。
一曲毕,许多姑娘端着酒水、果盘进来,一一摆好后也不走,顺势便坐在二人身边,缓缓倾酒。
谢昔拍着手,注意力全在这即将露面的美人身上,全然没注意到身边早已暗流汹涌。
女子外罩轻薄纱衣,三千青丝及腰散开,粉面蛾眉,肤如凝脂,走动间足上环佩轻响,霎是动人心弦。
只是……这美则美矣,还是少了分韵味。
谢昔默默在心里比较了一番。
孤雁看到谢昔瞬间双眼亮了亮,径直朝他走来,拿起桌上一杯酒:“公子觉得刚刚一曲如何?”
美人一笑,娇花无颜色。
但可惜,谢昔向来不懂得什么情调。
“过于柔和,与我心中的琴声还差上许多。”
谢昔实话说完,便见孤雁递酒的手顿了顿,想来是要自己的,索性便要接过。
杯子还没到手,便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谢昔与孤雁愣住,纷纷向身旁看去。
只见“景渊”双眼始终盯着谢昔,慢慢把酒喝完了。
“你酒量不好,还是不要喝了。”
谢昔撇撇嘴,心道:你也没好到哪去,上回喝多了跟树杈子大战三百回合的是谁啊!
想着想着,便觉一股寒气从身旁袭来,冻得他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看去,便见“景渊”正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莫非他知道自己见到了那晚他的丑事?以此来威胁他?
谢昔默默转过头,打算敌不动我不动。
孤雁笑起来,重新斟满一杯酒递到谢昔嘴边,诱哄道:“来这儿的客人都很放松的,醉了也不要紧,还有姑娘们呢。”
这孤雁也见到了,确实是超凡脱俗,美艳非常,琴声还算不错,只是与他心中那位还差得远,好奇心散了,在这待着也就越发无趣了。
谢昔心不在焉喝下酒。
孤雁越发大胆起来,又凑近了些许,温声软语道:“公子这双眼生得煞是好看,胜过寻常女子许多,真是让小女子自愧弗如。”
谢昔不自在往后靠了靠,道:“许是我爹娘也是如此,才能有一双这样的双眼。”
听到这一本正经的回答,孤雁小声嗤嗤笑起来,暗中瞥了周围姑娘一眼。
姑娘们心灵神会,纷纷倒酒给许久没有说话的“景渊”。
却不知“景渊”看着谢昔与孤雁饮下了多少杯酒。
不大一会,谢昔便觉得浑身发热,心跳也开始加快,身体深处开始躁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根微凉的柔软指尖轻挑起他的下巴,沁人的幽香传来,然后谢昔短暂失神了片刻。
等到恢复神志时,面前之人变成了“景渊”。
谢昔感到一双手像是怕他跑了一般牢牢抓住他的下巴,还不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瓣同样火热之物便覆了上来。
一时间谢昔瞪大了双眼,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大有冲出体外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