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似乎很快就过去了。

这点在海上也格外明显。

游轮破开漆黑的海面，在12月的太平洋上前行。天是森冷的蟹壳青，风不大，但很凉，冷冽又肃穆的色调。

孙哲平靠在甲板上的栏杆边往外看了半晌，举起手机拍张照发出去。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一个小时前奚唐发的消息:

【云散高唐】:游轮旅行吗?噢，阿姨估计是想让你看看风景，多散心

【孙哲平】:图片.jpg

【孙哲平】:太寡淡了。

冬日的天总是昏沉沉压向海面，颜色还没她那眼睛好看，看几眼得郁郁寡欢，哪谈得上散心治愈。

消息转了几圈才发出去，孙哲平轻啧一声，头开始痛。从温哥华去东京的航线，要在船上待10多天，网速还很一般，勉勉强强聊天的程度，游戏会掉线吧?

他妈妈逮着他去北美度假，说玩几天再陪他去日本看手，孙哲平捏着鼻子同意了。结果游轮票定好了有人约她去欧洲滑雪，思考一会后人把孙哲平送上船自己跑了，“儿子，妈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的，bye!”

旁边有侍应生过来送喝的，切换中文问需要给他拿一件外套吗?被他打个手势拒绝。最下面那层甲板上还有人在玩冲浪，一身黑色湿衣，这才是真的不冷。

孙哲平往下看两眼，很大一片冲浪区域，通过高压喷嘴和人工造浪模拟出海浪效果，里面只有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女生在玩。

是高手。女生漫不经心站在冲浪板上，站姿之稳，就像一根钉子钉在板上，从肩到背，弧度宛如天鹅的颈。冲浪玩出芭蕾的既视感。

这种对肌肉有极致控制力的人，此前孙哲平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奚唐。

女生对视线很敏感，遥遥抬头，递过来一眼。金发，淡蓝的眼，冰封般的脸。斯拉夫战斗民族吧?

孙哲平朝她点点头，转身朝着餐厅方向走，手机消息跳出来，说曹操曹操到，他低头回奚唐的消息。

【云散高唐】:那过两天荣耀版本更新时你岂不是还在船上!

【云散高唐】:我肯定先你一步满级哈哈

【孙哲平】:那不一定

【云散高唐】:?

【孙哲平】:谁说你晚上能熬夜练级的?张佳乐吗？

【云散高唐】:……

【云散高唐】:好狠啊

孙哲平笑一声，在拐角与一位金头发双眼颜色瑰丽的年轻男人狭路相逢。男人脸上带着友好的微笑，微微侧身，制式繁复的英式西装上别着一枚凤凰图腾的徽章。

这艘游轮从纽约港启航，船上大多是天南海北的异族人。

孙哲平在温哥华上船，其他人呢……在旧金山?洛杉矶?又或者是芝加哥，哦，应该不是芝加哥，孙哲平无所谓地想到，芝加哥没有海。

＊

12月5日，赛程近半，常规赛第十四轮刚打完，荣耀官方立即宣布:下周一，荣耀游戏将会更新资料片，等级上限提升至70级，新地图，新技能，新副本，新装备。

联盟方也随之公布：更新周，荣耀联赛第十五轮整体停赛一周。

“什么嘛，百花客场打蓝雨诶，我以为靓女你会一起来广州的，点解跑北京去了?”

“有点事情，就顺便来蹭饭了。”奚唐把手机拿开点，接过王杰希递的黄杏果茶。“季后赛肯定还要打的嘛，到时候我肯定去，去吃你推荐的那个店!”

“哦是农家乐啊，没事我会开车的。”

“不用等季后赛来的。”

黄少天声音闷闷，他听见电话对面有年轻的男声问:谁?

靓女回了句“黄少。”

可恶啊她在和王杰希食饭吗？还没问她账号卡捏脸怎么和路明非空间照片上那‘师兄’一个样子？

为什么总是一大堆问题一个也不敢问，黄少泪目，受不了机会主义者完全找不到机会出击嘛!点解比打比赛还难啊！

憋了一会儿，黄少天才继续刚才的话题，“不用等季后赛，今年全明星在我们蓝雨诶。 ”

“这样……”奚唐吸一口黄杏果茶，冲王杰希竖大拇指，“我记得啦黄少，上次用你扣扣狐假虎威，下次见面请你吃饭好了，就那个农家乐，我开车带你啊。”

“喂我也会开车的！”又忍不住嘟囔一句，“嗯嗯哦哦，也行说定成交哈，就这么约好了喔!”真的会想到要见面就想笑啊!

身边看热闹的喻文州眼瞧着蓝雨副队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最后嘴角特别不值钱的上扬。

哎，黄少天。

*

奚唐挂了电话，又看看包厢门口，不解，“方士谦说要来，怎么还没到?不会像刘小别那样被电玩城的舞萌舞立方迷住了吧!”

王杰希在看菜单，闻言半挑眉，“怎么说?”

奚唐托腮撇嘴，“啊，我跟你讲，上次我们几个去成都玩，哇别子赖在商场里玩了一下午那个音游，我们都吃完饭了他还玩，非要给我们看他破的记录。”

“听起来跟方士谦没什么相似性。”

“不啊。”奚唐认真脸，“方谦不也是个二次元吗？啧啧啧，钟爱白毛，戴个红色美瞳都能cos渚薰了，私服也很亚文化…。”

小包厢，两人坐得近，王杰希垂眼，看餐桌下两条碰到一起的腿，奚唐继续，“诶，话说叶秋长什么样啊？重阳节我不是跟他抢完BOSS去做爬塔任务吗？他人蛮好还……”

还没说完，方士谦的声音插进来，

“oi，奚唐你话题跳得好快，前一秒还在蛐蛐我，下一秒就跳到叶秋那家伙身上去了，这对吗？”

“而且谁说我是二次元!潮一点怎么你了?我给你讲啊，叶秋长得可吓人了，你别被他的声音迷惑啊!反正没有小周好看，过来打个招呼。”

这语速快赶上黄少了，奚唐和王杰希疑惑抬头，看见方士谦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

高一点那个带着渔夫帽和口罩，裹得严实。

周泽楷脑子还在分析女生说和叶秋在重阳节抢boss的那句话，飞快猜测她是那小队里面哪一位，视线汇聚到自己身上时微微愣了几秒，茫然抬头，脚步一顿。“呃……”

方士谦眨眨眼，在江波涛说话之前救场解释，“我在门口遇见他俩的。”

低声，“昨天打轮回嘛，他们还没回去。来探店说，王杰希你的锅，就是因为你发空间的攻略没写全，他俩没提前预定，差点打道回府，还好遇见我，想着拼个桌算了，反正都是职业选手。”

他看奚唐，“是吧？未来的百花小队长?”

“我靠方士谦我口嗨的，天地良心我不篡张佳乐的位!不过这称呼蛮爽哈哈。请叫我奚唐奚队!前括弧，几年后，后括弧。”奚唐抬手向周泽楷和江波涛打招呼。

江波涛不动声色打量一圈，试图理明白关系网，同时自觉地打个招呼做自我介绍。

正想帮他不善言辞的队长一起介绍时，就注意到旁边的周泽楷已经抬手摘下口罩，是说话的前奏。

两张势均力敌的脸对上。周泽楷的视线没有落在女生过于漂亮的眉眼，往后错开一点，看她的低丸子头，声线略低缓，“奚…唐?”

缓了几秒，周泽楷抿抿唇，脑子费力从荣耀以外扒出一点东西，

“唐之为言荡荡也的唐?”

“奚?”是哪一个

“奚落的奚。”奚唐喝一口手中的果茶。

联盟第一脸的眉眼长得很有味道，不过分凌厉也不过分温和，轮廓匀长鲜明，五官浓墨重彩，表情平静，眼睛神韵很能打动人，一看就是很有路人老人女人男人孩子缘的脸。简单概括就是老少皆宜，男女都爱。

“嗯。”周泽楷点头垂眼。

“周队认识同名的其他人?”王杰希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敲敲桌子，示意几人坐下说。

“没有。”周泽楷摇摇头，坐得很直很乖，在家里书上看见过这名字或者听长辈谈起过，怎么说都奇怪，“书上看过。”

几人点点头，奚唐也没问什么书，转移话题让他们快点菜。

一顿饭吃得说融洽又有点奇怪，说奇怪又莫名很融洽。

江波涛眼观鼻鼻观心，看见王杰希熟练给奚唐烫碗筷时微笑;听见方士谦吐槽王杰希假把式废物点心时微笑;被方士谦和奚唐分享八卦时微笑;跟他们讨论荣耀更新大事时也微笑。

直到临走时眼睁睁看见自家队长问人女孩子要联系方式!

好家伙!微笑破功!

江波涛挥手说Byebye，转身后差点晃着周泽楷的肩膀问他想做什么!看见自家队长坦坦荡荡的眼神时又没下去手。会不会只是想交朋友?

应该……吧?

另三人往车库走。

都是高个子。冬天了，王杰希穿灰色卫衣外套一件黑色大衣，手上搭条围巾，很嫩很年轻很暖和的样子。方士谦穿的就挺少，高领毛衣皮夹克，耳朵上银色耳坠一晃一晃。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明明你穿得最少吧?”

方士谦把白发往后一捋，掏出个冷帽带上，瞥奚唐，她扎低丸子头，宽松毛衣紧腿牛仔裤马丁靴，好看是好看了，轻薄也是真轻薄。他才进入冬天，人已经是春季穿搭。

“我又不会冷!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奚唐反驳，抬手扯散头发，丸子头是为了吃饭扎的，王杰希的技术，张佳乐的发绳。

王杰希抬手帮忙，方士谦喂喂几声给她拿手机，“有点公众人物的自觉可以吗？也不知道带个墨镜!好勇!”

奚唐确实不冷，交错的手指温热。

“没关系哈哈。”她拍胸脯，“我已经掌握一门强大的黑客技术，包不让任何照片流出去的。露脸自由!”

王杰希拢一把手中长发，表情有一瞬间的奇怪，“也不是见不得人。”

催两人上车。

“对了你突然来北京干嘛来着?”

这个啊，奚唐坐进副驾驶，“这也得益于我强大的电脑技术!还记得之前我手里那个打不开的手机么!”

从这里醒来时的三样东西，账号卡，身份证，手机，其实还有已经废弃的巴宝莉风衣和一套睡衣，满身的伤不用算。

账号卡指向荣耀。

身份证指向抚仙湖。

智能手机和衣服呢，奚唐之前没有尝试解锁。

怕猜测成真，又怕真相是假。

朝车窗外看了眼，她点开王杰希手机，在导航输上一个小区名字，北京城中的老旧小区，藏在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小区。

之前不解锁情有可原，但现在不一样。

世界在融合。

第三部历史正悄无声息又声势浩大地上演，自己处于其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老实说如果能和故人再见，恺撒路明非的表情肯定很好玩，猜测师兄的心理反应也好玩。

绝对能会吓他们一大跳？

但其实再见面也没什么必要。除了夏弥，她谁也不欠，谁也不怨。

奚唐在想:

如果可以不朝后看，捂着眼睛作壁上观，一概不问也很好:发生什么事和她没有关系，不会痛苦，阴谋诡计谁也找不到她。

兴许不用百年，就能再次投入与出生前一样的黑暗里去。也很好。

但他爹的世界在融合。

那个疯狂旋转的龙卷风世界，人、物、鬼蜮伎俩，一切都被卷在一起。

手机密码是夏弥生日。果然是夏弥生日。

奚唐几乎要叹气了，又很想笑。恺撒以前常鼓吹:“上帝创造的世界一定是公平正义的，如果有人犯了错，他就该支付代价，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犯了错又不能支付代价，那谁还相信上帝荣光呢？”

所以夏弥，为什么要你杀我?为什么又要让我找你?究竟要谁爱你你才不孤独，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满意?你真的欠我好多。

也真的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