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许沐安低着头快步走着,衣袖下的手臂隐隐作痛。
“许沐安!”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拢了拢毛衣袖口,转身时脸上已经挂上温和的笑意。
王医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白大褂口袋里还插着未盖笔帽的钢笔,墨迹蹭脏了口袋边缘——他总是这样匆忙。
“你上次的复查为什么没来?”王医生皱眉,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我给你打了七个电话。”
许沐安眨了眨眼,语气轻快:“最近有点忙,忘了。”
王医生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许沐安没来得及躲开,毛衣袖口被扯得微微上滑,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以及上面一道尚未结痂的鲜红划痕。
空气凝固了一瞬。
王医生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那道伤痕,触感粗糙得像砂纸。他猛地松开手,喉结滚动:“……跟我走。”
医院的空中花园阳光很好,孩子们的笑声像玻璃珠落在地板上,清脆又刺耳。
许沐安坐在长椅上,慢条斯理地卷起毛衣袖子。他的动作很优雅,仿佛不是在展示伤口,而是在解开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
王医生的呼吸停滞了。
少年苍白的手臂上布满伤痕——刀划的、掐的、烟头烫的,有些已经变成浅白的疤,有些还泛着狰狞的粉红。最触目惊心的是手腕内侧几道深色疤痕,蜿蜒如蜈蚣,那是反复割裂又愈合的痕迹。
“其实不疼的。”许沐安用指尖点了点一道结痂的伤口,微笑的样子像在讨论天气。
许沐安歪着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王医生,你记不记得上次你说,我这具身体就像……”
“——像被砸碎又粘起来的瓷器。”王医生干涩地接话。
许沐安笑了,突然解开两颗衬衫纽扣。锁骨下方露出一大片淤青,边缘已经泛黄,像是被人狠狠掐过。
“你看,”他轻声说,“连淤青都比别人好得慢。”
远处有个穿病号服的小女孩被父亲举高高,笑声银铃般荡过来。许沐安望着他们,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青灰的阴影。
王医生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少年手臂上凹凸不平的触感。
许沐安低头看着自己的伤痕,忽然觉得它们很陌生,像是长在别人身上的东西。他试着用指甲轻轻刮过一道疤,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可心里却空荡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王医生怔了怔:“什么?”
许沐安抬起头,眼神茫然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毛衣下摆,指节泛白,“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假装很开心……我甚至去爱一个人。”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可是,可是他不爱我。”
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他的呼吸很平稳,可王医生却觉得,他整个人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再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断裂。
“王医生,你说……人到底该怎么活呢?”许沐安轻声问,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惊,“如果没有人在乎你活着……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风里。
远处,小女孩的父亲正把她举到肩上,她咯咯笑着去抓树梢的叶子。许沐安望着他们,眼神恍惚了一瞬,像是透过他们看到了什么很远的东西。
“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被困在一个玻璃盒子里。”他慢慢蜷起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能看见外面的人,他们笑啊、闹啊……可我就是碰不到。”
掌心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些伤口明明是他自己划的,可他却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我不怕疼的……”他喃喃道,“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王医生的喉咙发紧。他见过太多病人,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许沐安这样——明明遍体鳞伤,却还在笨拙地、固执地想要活下去,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