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灵想那胡愿祖母不一般,却不知他与闻人穆的想法又是不谋而合,只不过闻人穆想的是胡愿祖母一普通边塞妇人,见来人浑身是血,提剑在手,竟是毫不惊慌。而她所给之药,除了非是这大漠能有之外,有些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用上的,想来这胡愿也非出自平常人家。
但胡愿有恩于他们,且无恶意,他们此时离开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当是萍水相逢,受人之恩罢,铭记于心即可。于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及此事。
回程路上,胡愿再三和闻人穆说道,一定要回来看他,带他飞。并塞了两囊的马奶酒给闻人穆,显然,胡愿也觉得闻人穆比得罗子可靠得多。
还没走到破屋就遇上了带人出来寻找的闻人淮叶,闻人淮叶见众人受伤严重,但性命无碍,既是欢喜又是忧心。回到破屋,见剩余门生无恙,闻人穆把昨夜之事一一告诉了闻人淮叶,当然,左灵的事被他有意略去不少。闻人淮叶惊于他们这般险象环生,也觉事有蹊跷,需得赶快回去告诉宗主和众掌令。
“不慌,我们还得再去焦木沙城一趟。”闻人穆正色道。
闻人淮叶不解,眉头深锁地问道:“当下情势危机,再进沙城恐有意外,难全身而退。况且你们负伤严重,不宜再冒险了。”
庄锦弦在一侧听了,冷眉蹙额地道:“既是如此,淮叶师侄和玄清门生就可现在启程回甘泉西涧。”
闻人淮叶性情温和,听他这样冷嘲热讽也不生气,而是耐心解释道:“非是我们不肯出手,只是这怪事连连,众家一起商榷稳妥些。若是再节外生枝,恐难以交代了。”
庄锦弦不做回应,冷哼一声,转身去吩咐庄家门生,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再进焦木沙城。姜氏兄弟昨夜被吓得不轻,现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此刻就是告诉他们沙漠雪狐在焦木沙城里头,打死他们都不会再去了。翟筱得知哥哥昨夜经历后,面露焦灼,抓着翟晓的衣角不愿其再去冒险。
最终还是闻人淮叶妥协,陪同闻人穆和庄锦弦带两三门生再进焦木沙城。临走时闻人穆环顾四周,见左灵和得罗子在一处偏僻的阴凉地休息,便放心地和众人出发了。
前行路上并未见到紫线萝,应是被流沙淹没了。闻人穆见后面露难色,闻人淮叶问道:“何故?你们伤情暂且压制住了,这紫线萝非急需。”
闻人穆正想回答,却被庄锦弦先打断,“哼,还不是为了那个药坊的小子。早上见你急急忙忙地问人家伤况,真是一副侠义心肠的啊。”
没想到早上在胡愿家的事被庄锦弦一幕不落地看在眼里,如今被庄锦弦说破,闻人穆也没其他表示,只是想到左灵的反应,无奈地摇头笑笑。
这看在闻人淮叶眼中倒像是自嘲一般,“小、小庄主”闻人淮叶踌躇了下,见庄锦弦未作声,继续解围道,“穆师兄也是一番好心,毕竟左兄弟是因他而受伤的。”
“哼,道貌岸然。”
闻人淮叶心知庄锦弦有意挑刺,故不再多言。闻人穆则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行至数里,就见焦木沙城静静屹立在眼前,破败沉寂,与入夜后的鬼邪四起截然不同。庄锦弦慌忙下了骆驼,冲在最前面像是在寻人,不多时,众人就在城外发现了几具门生的尸体,还有道非常的佩剑,天折。
看此情况道非常和其他两位门生不是被流沙卷走就是失踪了,如是失踪还好,要是被流沙卷走,就算被卷走的不是尸体,恐怕也厄运难逃。
庄锦弦拾起天折,神情复杂,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眼眶红红地道:“我们进城去。”
城内还有着昨夜打斗的痕迹,桌椅凌乱,断木削顶,残砖碎瓦,一地狼藉。地面上残留着法阵的印记,尸骨散乱,堆在一旁,而鬼鼠的尸体却化作白骨。
闻人淮叶用佩剑梦舒拨弄了两下鬼鼠的尸骨,开口道:“只不过一晚,就化作了白骨。”
闻人穆想到左灵说的这鼠与城中鬼邪相互纠缠了四十几年,方能活到今日,恐是相生相克,如今鬼邪已除,这鬼鼠自然无所依无所缚,那这城中一切……
闻人穆用无念碰了碰路旁的酒坛,那酒坛立马风化,随即城中的桌椅梁柱等全都化作砂石,此时的焦木沙城就像一座被风沙蚕食了许久的荒芜城池,与刚来时保存的原样大相径庭。
闻人穆细想,这城中之物该是鬼邪执念所系,这鬼邪积怨居然如此之深,让这城得以维持原貌数十年,思及此,闻人穆有些怀疑之前法阵出现不稳定迹象是否乃杀手所为,还是厉鬼过盛?但若真是厉鬼,戾气郁结,他们这次行动是否又太过顺利?难道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邬牧人至死都没能逃出城去,怨念聚集,生生世世被困在城中。那么又是谁将他们唤起?
疑问越来越多,看来还是得回去与师傅和众掌令师叔们商议。
“怎么回事,刚还好好的,一会功夫都变成石头了?”一门生惊讶道。
“闻人穆,你那边如何?这城里有其他东西,所碰之物都变成砂石了!”连名带姓的称呼,来人正是庄锦弦。他在城中各处搜寻道非常的下落,一无所获之际见城里起了变化,心生疑虑,便赶来与闻人穆汇合。
闻人穆把自己的推测向众人道明,众人稍稍安下心来。
闻人淮叶轻声提议道:“如此看来,这城中鬼邪已除,鬼鼠已灭,我们此行目的算是达到了。至于其他诸事,待回去共商如何?”
闻人穆正有此意,庄锦弦垂眼思虑,抿了抿嘴,虽有不甘还是同意了闻人淮叶的提议。众人确认无其他威胁后回到破屋,一番整顿之后启程回大暔。庄锦弦等世家子弟仍在前,左灵和得罗子照例走在最后。
路过来时的枯树,上面白骨已被闻人穆安葬,只剩下苍老的枝干风中颤抖,左灵一瞥,竟又见那白骨吊在树上,并向他微微挥手,定睛细瞧,不见白骨,只有枯木。经此一夜,左灵胆子算是练起来了,震惊之余,迅速冷静下来,努力想把这事抛在脑后,斗笠往脸上一盖,继续睡觉。
走了不多久,闻人穆调转骆驼方向,朝左灵和得罗子走来,得罗子见状碰碰正在小憩的左灵,道:“祖宗哎,闻人穆那小子又来了,真是甩都甩不掉哦。”
左灵睁开一条缝看向闻人穆,闻人穆在左灵身边停住,从腰间拿下酒囊道:“给,这是胡愿的心意。”
左灵顺手接过,把酒囊递给得罗子,懒洋洋地道:“多谢。”说完继续闭目养息。
闻人穆还想开口,左灵慢条斯理地道:“闻人公子若是无其他事宜,就请离开吧。”
语气客客气气,话的内容却不客气。
闻人穆这回真是自嘲般笑了笑,道:“你就这么不想同我讲话?”
左灵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萍水相逢,何必如此。你我之间三次‘抱歉’,三次‘无妨’,还有何话可讲?”
闻人穆神色复杂地看着左灵,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地道:“何止如此。”然后一言未发,驱着骆驼上前去了。
闻人穆感到左灵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他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因为此前种种,应不至于如此,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左灵则是心思百转,他也觉自己在闻人穆面前太过冲动,因为心有不甘所以嫉妒吗?说放下,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得罗子打开酒囊,浓浓的酒气冲得他皱了眉,赶紧塞上盖子,道:“小灵子,我居然不知道你学会饮酒了?”
“不会。”
“那你还接着?”
“我喜欢。”
“……”
除鬼之行算是告一段落,回到东阳药阁,得罗子继续过上了鸡飞狗跳脚不沾地得日子,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得罗子却甘之若饴,这人生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没有对比就不知此刻生活是多么幸福。何况,此行够得罗子跟其他药仆吹上好一阵了。
左灵则是继续做药阁的睡神,后来他从其他门生那里得知闻人穆回去后大病了一场,躺了两个月,以他目前修为开启三道鬼决本就是勉强为之,被鬼鼠咬伤后,与杀手缠斗时又开了困却阵,能装得像个没事人样回到甘泉西涧已是硬撑,其余人听后都赞道闻人穆不愧是修真界未来的扛把子,左灵听后轻描淡写地评价道:“命硬赛王八,脸皮厚如墙。”
夜深人静,清风徐来,摇曳了灯火,映照得闻人穆的脸忽明忽暗,他看着桌上的王八,不是,看着桌上乌龟愣愣出神。闻人穆细细回忆了在邬牧与左灵相处的种种,竟没有一次顺心的对话。
难道你我之间这剩下‘抱歉’和‘无妨’吗?
这种没由来的陌生敌意让闻人穆想不透磨不开,怎么说自己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棺材见了也开盖的玉树临风好少年,怎会在左灵那总吃瘪,就像每次都踩了小狐狸的尾巴。
乌龟爬得极慢,走走停停,闻人穆伸手摸摸龟壳,那乌龟立即把四肢和头都缩进了壳里,闻人穆默念道,连你也躲我,和你主人真是像啊。说罢,把乌龟放进了瓷缸里,灭灯就寝,留一室黑暗。
第一卷焦木沙城 (完结)
第二卷暗夜浮市 (继续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