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还未散尽,牧月如已立在皇城司朱红大门前。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浸湿了绣鞋罗袜,她第三次叩响铜环时,角门才"吱呀"开了一条缝。
"姑娘请回罢。"内监枯瘦的手从门缝伸出,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触便缩回,"百里大人说了,商贾之争自有《市易法》管着。"那手突然压住她欲收回的玉佩,声音压得极低:"顾公子给的物件,姑娘还是仔细收着好。"
牧月如指尖发颤。玉佩背面新添了道裂痕,恰将"玥初"二字从中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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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的紫宸殿仍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鎏金鹤嘴炉中的龙涎香已燃至第三轮。云阳长公主萧茗宸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指尖轻叩着案几上的密函,金丝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太师深夜入宫,就为递这道联名奏折?"她忽然将奏章掷向阶下,羊皮卷轴"哗啦"展开,露出六部尚书朱砂勾勒的联署签名。
黎庸玄色朝服上的仙鹤纹在宫灯下忽明忽暗:"老臣惶恐。只是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刚到,皇城司却还在查二十年前的漕运旧案..."他袖中滑出份塘报,"北羌的旧部在南疆玥火教的支持下,陈兵阴山,此时彻查漕运司,只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长公主突然轻笑,腕间九鸾金镯相击如刃:"太师可知,工部密档里记载的'金丝楠木',为何会出现在景祐三年前的黄河堤坝上?"她掀开香炉盖,将半页残卷投入火中,"先太子临终前,曾在本宫掌心写过三个字——"
"茗宸!"黎庸突然直呼封号,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你当真要为了个死人,毁掉整个朝局?"
偏殿的青铜漏壶滴到第七声时,屏风后转出个戴银面具的男子。百里尧解下面具,露出左脸狰狞的烧伤:"太师好大的火气。"他指尖捻着片金箔,"今晨运河捞起的箱子里,除了暹罗私铁,还有这个。"
金箔在烛光下翻转,显出背面阴刻的"景祐三年制"字样。黎庸瞳孔骤缩——这正是当年为庆贺太子大婚特铸的库银!
"本官倒好奇。"百里尧突然逼近,"太师府上月运往边关的药材里,为何混着西域金蚕蛊?"他袖中抖出张药方,"这味'龙血草',恰是解蛊的必需药材。"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黎庸袖口暗绣的蟒纹。老臣忽然大笑:"统领既知龙血草能解蛊,可晓得它还有个用处?"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朵曼陀罗,"先太子当年,就是死在这味'安神香'上!"
更鼓响时,萧茗宸独自立在先太子寝殿的梧桐树下。十几年过去,树皮上刻的"茗清"二字仍清晰如昨。她摩挲着怀中鎏金匣,忽然听见枝叶沙响。
"殿下。"黑衣的英俊少年从树梢翻下,"属下查到黎锦每月初五都会去大相国寺上香。"他递上枚带血的鎏金的钥匙,"这是在王落梨伤口里找到的。"
长公主凝视着钥匙柄端的凤纹,忽然想起十三年前敦煌城外的那个雪夜。弟弟将尚在襁褓的婴儿交给她时,塞进襁褓的正是这样一把钥匙。
她突然折断梧桐枝,金钗划过树干,树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玥"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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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祠堂的青砖地泛着寒意,苏雨蘅跪在蒲团上已有两个时辰。黎锦的金丝履停在眼前时,他额角的冷汗正巧滴落在母亲绣着金凤的裙摆上。
"听说你今日见了牧氏女?"黎锦的护甲刮过儿子下巴,"为娘与你说过多少次,商贾之女怎配..."
"母亲明鉴。"青年重重叩首,青玉地砖上立刻洇开暗红,"儿子接近牧氏,是为她手中那张漕运路线图。"他从怀中取出半块羊脂玉,"您要找的鎏金匣下落,就藏在这玉中。"
黎锦接过玉佩对光细看,玉芯里竟冻着缕发丝!她猛地攥紧玉佩,护甲在掌心划出血痕——这是二十年前,她亲手绾在那个男人发间的同心结。
"三日后酉时,带那丫头来见我。"她转身时没看见,儿子袖中滑落的密信上,赫然盖着长公主的凤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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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梆子声刚敲过三遍,牧月如便撑着油纸伞出了门。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新做的藕荷色绣鞋。转过两条暗巷,漕运司后门的灯笼在雨幕中泛着昏黄的光,将"景祐三年敕造"的匾额照得忽明忽暗。
"牧掌柜来得准时。"司仓主事老赵搓着手迎上来,蓑衣下露出半截官服,"您要的蜀地紫草都压在第三艘船的底舱。"他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只是这价钱得再加三成——黎家昨夜突然派人查验,说是丢了批要紧的暹罗货。"
牧月如从袖中取出锦囊,沉甸甸的银锭间夹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这是定金。烦请赵大人将黎家今晚验货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告知。"她指尖轻点锦囊暗扣,机关弹开露出半枚铜钱,"另有一事相询——上月沉船打捞起的鎏金匣子,如今在谁手上?"
老赵刚要接过,忽听得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牧月如迅速将锦囊塞进他腰带,转身时油纸伞堪堪遮住来人面容——月白色锦袍的苏雨蘅正立在雨中,腰间玉牌上的"苏"字被雨水洗得发亮,玉牌下却悬着枚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鎏金钥匙。
"苏公子也来验货?"她故意提高声调,指尖在伞柄上轻叩三下。这是她与林绾绾约定的暗号,意味着发现异常情况。
青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讶异:"家母命我来查看新到的暹罗香料。"他咳嗽两声,袖中滑落个鎏金小盒,"正巧带了盒安神香,牧掌柜不妨试试。"盒盖掀开的刹那,牧月如瞳孔微缩——这哪是什么安神香,分明是黎锦贴身收藏的私印拓样!
雨势渐急,三人各怀心思地站在檐下。老赵的蓑衣突然滑落,露出腰间别着的漕运司令牌——本该锃亮的铜牌上沾着暗红污渍,像极了那夜王落梨呕在她裙摆上的血。
"赵主事这令牌..."苏雨蘅突然伸手,指尖在铜牌边缘轻轻一刮,"怎么刻着贞观七年的年号?"他似笑非笑地望向牧月如,"据我所知,漕运司令牌每三年一换。"
老赵脸色骤变,后退时撞翻了灯笼。火光摇曳间,牧月如看清他靴底沾着的金粉——与王落梨伤口里嵌着的如出一辙。她正欲动作,忽见苏雨蘅袖中寒光一闪,那枚鎏金钥匙已抵住老赵咽喉。
"三年前黄河沉船那晚..."青年声音比雨水还冷,"你在底舱运的不是紫草,是工部的金丝楠木吧?"
老赵突然诡笑,嘴角溢出黑血。牧月如还未来得及阻拦,他已软倒在地,脖颈处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线——正是西域金蚕蛊发作的征兆!
"屏息!"苏雨蘅猛地将她拽到身后,手中鎏金钥匙突然变形展开,化作薄如蝉翼的刀片划开老赵衣襟。泛黄的纸张从中飘落,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二十年前的漕运记录,墨迹间赫然是先太子朱批的"清"字印章。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苏雨蘅迅速将纸卷塞入牧月如袖中:"从西侧角门走。"雨幕吞没了来人的火把光亮,牧月如攥着染血的纸卷疾奔。转过街角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只见苏雨蘅立在原地,月白色衣袍被雨水浸透,脸上的神色讳莫如深宛如厉鬼。
林氏胭脂铺的后院里,晨露还凝在茉莉花瓣上。牧月如将新摘的玫瑰花瓣铺在青石板上,指尖沾了花汁,在账本边缘记下今日的采买数量。林绾绾端着铜盆进来时,正看见她对着阳光细看花瓣的成色。
"月如,黎家派人递了帖子。"林绾绾将烫金请柬放在石桌上,鎏金的边角在晨光里闪着刺目的光,"说是要订百盒特制的'金丝玉露膏',给太师府的表小姐添妆用。"
牧月如捻起请柬的手指微微一顿。黎锦的护甲在纸上刮出的细痕里,藏着几不可见的金粉——与王落梨伤口里嵌着的一般无二。她突然轻笑,将请柬凑到鼻尖轻嗅:"龙涎香混着苦艾,黎夫人近日睡得不好?"
林绾绾瞪大眼睛:"东家怎么知道?那婆子说黎夫人夜夜惊梦,要咱们在胭脂里添些安神的药材。"
"告诉她们,我亲自调香。"牧月如从袖中取出鎏金匣的钥匙,轻轻压在请柬下方,"你亲自送去,就说我仰慕黎夫人已久,想请她指点江南分号的经营。"。
未时三刻,黎府的马车停在了胭脂铺门前。黎锦扶着嬷嬷的手下车时,金丝绣鞋踏碎了满地落花。牧月如站在柜台后,看着这位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商行主母——玄色褙子衬得她肤白如雪,唯有眼角几道细纹暴露了年纪。
"牧掌柜好手段。"黎锦的护甲刮过柜台,在红木上留下几道白痕,"短短三月,你这'金丝玉露膏'的名头,都传到宫里去了。"
牧月如笑而不答,只将准备好的锦盒推过去。黎锦掀开盖子时,鎏金钥匙的反光正好映在她眼底。美妇人瞳孔骤缩,护甲猛地扣住牧月如手腕:"这钥匙你从何处得来?"
"夫人家传的鎏金匣,不是缺把钥匙么?"牧月如任由她钳制,声音轻得像拂过水面的柳枝,"恰巧我铺子里收了个旧妆奁,里头就藏着这把钥匙。"
黎锦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突然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个荷包:"明日未时,醉仙楼天字阁。"荷包里掉出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画着漕运司的平面图,"带着配方来,我告诉你王落梨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