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谢宁睡的并不安稳,那个荒诞古怪的梦让他格外郁闷,早早起了,将新送来的信鸽放了出去。
刚走到院门,就迎面碰上了来找他的石尧,此人正是余常侍擅自绑来金陵的那位赵王的小儿子。第一次见他,是在余常侍回朝那日的皇宫晚宴上,因着两人住所较近,又同病相怜,石尧比他年长两岁,一来二去混成了好友。
“石兄,你有事?”
青年摇头又点头,有些担忧道:“昨日夜里你被官兵叫了去,有些担心你。”
“有劳石兄牵挂了,不过我没事,早就习惯了。”
“也是。”石尧释怀淡笑,“我们这些人,都是脑袋别裤腰上,踩着冰面过河。”
“石兄吉人自有天相,也不必太忧怀。”
“行了,不说这个了,我正要前去一品居听曲儿,谢兄可愿同行?”
放在以往,谢宁多半就直接拒绝了,许是今日实在烦闷,一反常态的应下了。
“石兄,怎么了?”
谢宁已经登上早早准备好的马车,却见石尧迟迟没有上来,疑惑不解。
“没有,”石尧倾身踏上马车,“被你拒绝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我太无趣了。”
亚谷在旁边嘀咕:“我们公子整天都闷在屋里,石公子你以后一定要多找他出来玩,要是闷坏了,长安公子就要拿我开刀了。”
“亚谷,莫要乱讲。”
“长安公子?”
谢宁叹了口气,只好解释道:“是我堂弟,我们关系……不错。”一想到昨夜那个梦,谢宁提起谢长安就感觉难堪。
“原来是这样,我也有两位兄长,不过他们比我年长太多,与我玩不到一处,倒是我大哥生的那位侄儿,和我年纪相仿,喜欢粘着我。”
石尧说着说着,思家的情绪陡然漫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
谢宁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位公子,一品居到了。”马车夫提醒道。
精明的商人惯会看人下菜碟,谢宁他们到时,一品居大门前,有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穿了件打着补丁的麻布粗衫,被看守的侍卫拦在此处。
“放老子进去,交了钱凭什么不让进,给我放开!奶奶的!”
“您交的钱在前日就被扣光了,这位老爷还是请回吧!”管事的语气轻蔑地解释。
“哟!石公子来啦!老位置,上好的雅间早就备好了!快请!”
石尧是这儿的老熟人,虽为质子,但大靖在其吃穿用度方面却没有任何克扣,这亦是赵王的要求。
“这位是谢公子,我朋友。”
“谢公子好,快请快请!”
管事的忙着招呼他们两人,那壮汉被侍卫架着往外拖走,气得直嚷嚷,与谢宁他们擦肩而过时,呸了口唾沫在石尧的外衣上。
“老天爷!快把这莽夫弄走!”
石尧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嫌恶的看着身上的秽物。
“石公子莫气,今日的酒水全免了。来人!快带石公子去换身衣裳,快些!”
“晦气!”石尧低声咒道,“你们先领谢兄去雅间等我。”
“我去去就回!”
不等谢宁反应就急匆匆离开了。
一品居是此地最有名的酒楼,整日灯火通明,不论是听曲儿品茗的风雅之事还是买醉讨彩的娱乐游戏,皆为上层之选,谢宁亦是第一次来。
一楼是大堂,正中间是表演的戏台,外围的一圈木桌,是寻常客官聚集之地。雅间位于二楼,三面是隔墙,一面是珠帘玉幕,方便里面之人观赏一楼的戏台。至于三楼,明白人都明白,自己带人或者找管事的要人,都行。
谢宁和亚谷在隔间待了快小半时辰,两杯热茶下肚,石尧才姗姗来迟。
“久等了。”
石尧换了身绣着细丝金线的玉色锦衣,面含歉意,在谢宁身侧坐了下来,动作间,谢宁能清楚闻到一股淡淡的沐浴之后的皂角清香。想必石尧有很重的洁癖。
谢宁给他斟上热茶:“石兄来的刚好,正开场。”
第一出戏常常是专为二楼的看官准备的,颇具风雅,今日是《雪夜访戴》。
“尽兴而归……哈!哈!哈!”
结束时在座皆是一片叫好声。
饶是谢宁没怎么看过戏,也被声情并茂的自逸感慨所感染。
“怎么样?还不赖吧?”
谢宁含笑点头:“还要多谢石兄邀我。”
“终于笑了,早上就感觉你闷闷的。我也喜欢这出《访戴》。”他似乎很高兴,自顾哼唱起来,“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赵王母族是羯族。”
“没错,可能是因为我大哥是汉人,我是被他一手带大,从小就喜欢这些,用你们的话该怎么说来着?”
嗯……想起来了!对!叫附庸风雅!”
“石兄莫要再打趣了。”
楼下戏台换景布置完成,下一场是百戏,除了寻常的几样喷火、吞剑、顶灯等,还有长袖翩翩的舞女,坐在台下的几名男子在鼓瑟击磬。
乐声、欢呼声,太多太杂,连石尧起身离开前与自己说了什么,谢宁都没听清。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急迫的声音打断谢宁。
“谢公子!我家公子不见了!”
石尧身边的贴身小厮哭着跑进雅间,由于太急还摔了个跟头。
“怎么回事?”
“方才公子要去方便,我就在转角的阶梯口等他,坐等又等又不见人出来,我去的时候没人,公子不见了!”
“你别急,快回去报官,我去找找看。”谢宁安抚了一下小厮,随即拉开帘幕,“亚谷,走!”
管事的马上派人在一品居所有房间搜查一番,确定没有藏人。
一品居一楼的茅房就在转角后侧不远,且没有暗门,石尧只要一出来,小厮一眼就能看见他。
谢宁在后院绕了一圈,问了打杂的下人,除了正门,就只有后院这一个出口。正门的人基本上都认识石尧,但都称方才没看见他出去,后院这个出口是他出去的唯一途径。
人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或者石尧根本就没去茅房,他是故意支走小厮,然后直接从后院的出口走了。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逃走?不可能,这样做的风险太大,搞不好直接将赵国置于险地,他没必要突然这么做。
谢宁不明白,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快点找到石尧。
不论是他要逃走,或是遭遇不测,这都是很麻烦的事。
谢宁带着亚谷,从后院出口一路寻了出来,越来越荒僻,是条泥泞小径,旁边还长着半人高的野草,有水流声逐渐清晰,在这下面是条小溪。
亚谷忽然惊呼:“公子,你看那水里躺了个人!”
循声望去,方才还在与自己谈笑风雅的石尧,已如死鱼般溺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