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任玄辗转难眠。
卢家这下给他得罪死了,他和士安的关系,想要赶上前世,进度简直遥遥无期。
任玄翻来覆去又骂回秦疏,要不是狗皇帝,他至于喜欢个人还要藏着掖着,处个对象跟搞无间一样。
辗转难眠,任玄索性不睡了。
任玄取出雁书,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卢节死了没?有人知道吗?」
居然还真有没睡的。
「没。卢家连夜再写奏本了,明日早朝有戏看。」
「切,就凭一个卢家,想告倒秦疏不成。」
任玄咋舌,今夜才发生的事,群里怎么一个个如数家珍。
任将军弱弱发问:「几位仁兄今晚……?」
「呵,差点给秦疏砍了。」
「要我说得亏了那温从仁,今晚秦疏要是真落刀,指不定明天皇城就是一阵腥风血雨。」
「那么多人,他是真敢啊。」
「他这样掀桌,皇城指定要兵变,真唯恐天下不乱。」
「要我说,明日大家一同上本,趁这个机会搞死秦疏算了!」
「别,搞不死他,你就死了……」
「复议,卢节又没死,这种机会,把握不住。」
「都千万别冒头,陆行川连夜回京了。」
「?!!陆行川不是在南边巡查。」
「今晚可不止是卢节伤了……」
「没真砍到秦怀璋吧?」
「好像是旧伤,严重吗?」
「你猜陆行川为什么连夜回京?」
「秦怀璋养尊处优的,哪来的旧伤?」
「陛下和皇后娘娘也想知道。」
看着刷刷而过的消息,任将军心里一凉,秦怀璋那一刀不就是他捅的。
欧吼,这是药丸啊。
···
广宁侯陆行川,当朝皇后娘娘的幼弟,陆溪云陆世子的小叔。
这次南下,巡的是税,一路上,官没少杀,钱没少收。
各州各府战战兢兢,报了几年的亏空,一下子又交得上钱了。
照理说,就秦怀璋那点权术水平,是绝对高攀不上陆行川这样的朋友的。
论心智,论谋断,论权术杀伐,这二位——压根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奈何,晋王爷起步的早。
早在陆行川有筛选、甄别朋友的年龄之前,秦怀璋就已经先认识他了。
那时的小侯爷还不懂什么叫心累。
只是觉得那陪他翻墙、护他逃课,伙同他半夜躲在宫墙后听禁军吹笛的小皇子颇有意思。
而现在——
陆行川只觉得自己前世肯定是造了什么孽。
不然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祖宗?!
陆行川身上南巡的官袍未褪,面上寒气如霜雪乍落,未足不惑,玉带紫袍。
便是在这大乾朝堂上,也再找不出第二号了。
晋王府内院,跪伏于地的总管将脑袋死死的抵在地上,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着。
他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
可眼前这陆侯爷,向来都是不动声色间,杀机自成。
耳边,是压抑着怒气的低沉声线。
陆行川冷声开口:“伤成这样,不找太医。谁帮他瞒的?”
满屋侍从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总管颤颤巍巍出声:“是任将军劝王爷说要低调行事,王爷就没找太医。”
晋王府的人事,陆行川了如指掌:“任将军?兵部的任玄?”
总管不敢抬头去看陆行川,只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陆行川面色愈寒,只低眼一扫,仿佛就能洞穿人心的最深处:“那什么鸿门宴,也是任玄的计划?”
风暴的中心,王府的一府之主穿着件单衣靠在榻上,没敢吱声。
不出声就当默认,陆行川用近乎陈述的语气继续着:“任玄伤的你。”
这下秦怀璋可不敢再哑着了:“不是,是计划……”
陆行川冷声打断:“先伤了你,他才能有计划。”
陆行川的眼中无波无澜,却已然带上了几分煞气:“任玄他要取信卢节,拿你当投名状。还计划?你马上就要把自己搭进去了。你是傻的吗?!?”
这种以命试局的法子,就秦怀璋那胆识,还真能干得出来。遇人不淑十几年了,后悔药指定没处买了,陆行川只能自己给自己降火。
陆行川更进一步:“任玄是秦疏的人,这事是不是秦疏的意思?”
秦怀璋立马摇头:“行川你别乱想,小疏他不知情!而且……我都同意了的。”
此情此景,晋王爷的同意显然作用不大。
陆侯爷的周身已是一片冷寂:“养了匹狼,还不知自,你是真有本事。”
···
次日朝会之上,不出意外的,卢家搬出了昨晚的伤人之事。
卢节之子卢文忠,状告襄王秦疏酒后持械逞凶,卢节伤及肺腑。
“众卿如何看?”
南面的帝王惯性一问,满殿文武竟全无敢应和者。
谁都知道昨晚卢节是冲秦怀章去的,陆行川人就站在御前,傻子才触这个霉头。
不料想,头一个上前的却是陆行川本人。
“臣有本奏。”
陆行川依着礼节跪下:“襄王秦疏,破武违例不远,致使皇后娘娘以身涉险,我西府世子之伤至今未愈。今禁足期间,复又酒后逞凶,尚书大人死生难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愿陛下严惩不贷。”
殿下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颇是有些意外。
这陆侯爷,对着皇帝点皇后,后对着皇后点陆溪云,直接就是冲着搞死秦疏去的呀。
同样意外的还有任玄。
上辈子,这陆行川对秦疏,说是再造之恩,那都不为过。
陆行川南巡一趟回来,长姐陆行霜同皇帝一起丧生刺客之手,好友秦怀璋被指伙同秦疏谋逆、不审不问给人砍了脑袋。
这位陆侯爷,当然不信二皇子一脉的说辞。
在皇城这禁武之地,陆行川硬生生把秦疏捞出天牢,送了出去。
陆行川当然不是为了秦疏,这当中有来央求他的侄子,有他死的不明不白的挚友。
再后来,秦疏攻陷王城。
天街之上,陆行川手起刀落,踏尽公卿白骨。
哪怕是任玄,也只敢在最后,认下捅秦怀璋的那一刀。
陆行川就是这样一号人,能让人半点不想站在他的对立面。
可现在,这陆侯爷,貌似是更想搞死秦疏一些。
任玄心里咯噔一下,大概率陆行川已经知道人是他捅的了。
有了陆行川的表态,本就跃跃欲试的那些文武再按耐不住。
墙倒众人推,自古皆然,弹劾秦疏的奏章雨点般砸了下来。
“臣有本要奏。”
“臣有本要奏。”
“臣有本要奏。”
这原本没有三两的事情,在陆行川的一番运作之下,立时就有了千斤之重。
任玄抽抽嘴角,狗皇帝,看看你这贫瘠到空前绝后的人缘。
···
秦疏的人缘差是差了点,但归根结底还是有两三个狐朋狗友的。
管他别个儿对这事怎么想,陆溪云现在反正已经搁皇宫里了。
不过陆世子并没有找到开口的空档。
皇后娘娘居住的凤仪殿外,当今万岁爷和陆侯爷一大一小、小心翼翼趴着门窗。
窗内隐隐可以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
今晨,陆行川将当朝最小的皇子,接进了皇后宫中。
太后幼子,宿命般的外戚当朝格局。
一时之间群臣激愤,清流直言死谏的折子,雪花般洋洋洒洒、落满了皇帝爷的书案。
而对此意见最大的,却的是皇后娘娘本人。
凤仪殿外,当今的万岁爷耷拉着眉眼:“行川,快想想办法。”
望一眼肉眼可见的焦躁的姐夫,陆行川硬着头皮,蹭到门前:“长姐?”
只听得哐的一声,又是什么瓷器,砸到门上了。
徒留门外两人,大眼瞪起小眼。
见着送上门来的陆世子,皇帝爷兼着陆侯爷、那眼睛都是泛着光的:“溪云,来的正好!”
皇帝爷无不急切的揽过侄儿肩头:“溪云,快劝劝你姑母,本来就病着,这又一天没用膳了。”
初来乍到的陆溪云云里雾里:“姑母病了?”
皇帝爷没心思解释,直接薅上陆溪云一起叫门。
吱呀一声,殿门开出道一人宽的缝来,门缝正中是一名绿袍侍女,皇后陆行霜的贴身女官。
那女官侧身将陆溪云放了进去,继而一人当关,又把皇帝爷和陆侯爷拦在了外面。
“娘娘吩咐,让卑职原封不动的传达陛下与侯爷。”
那女官一副‘得罪了’的模样,劈头盖脸就是一段骂: “溪云还在养伤,你们喊他来?你们一老一小是真行啊?!”
骂完,哐的一声又关上了门。
留着门外两个,继续大眼瞪小眼。
殿内,病榻上的皇后娘娘只穿了件细腻柔软的绸缎长袍,上面绣着淡雅的花鸟,华贵又不失温婉,
陆行霜面带病色,却是佯作嗔怒。
“你这孩子,伤没好乱跑什么?”
“没事了的。”陆溪云仍在状况之外:“姑父说您病了,太医怎么说?”
陆行霜语不饶人:“什么病也都是教他们给气的。”
“姑父?”
“别提他。”陆行霜双手轻搭上青年的肩膀,眼底爱怜之色愈浓:“朔风之战,你大哥三哥战死在落云岭,霜刃之役,你二哥至今下落不明,你爹膝下四个儿子,如今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了。都是姑母不好,才让你担上那么多骂名,受这么多委屈。
陆溪云颇是有些不明所以,青年小心试探:“您和姑父吵架了?”
却又觉得不太靠谱:“不能吧?姑父哪敢啊。”
“都说了别提他。”皇后娘娘面带愤色:“他是不说,有的是清流提为君分忧。”
陆行霜轻笑一声讥诮道:“什么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些年来朝堂上的革新,全是行川顶着骂名在做,也没见这些老东西哪里辱哪里死了。”
皇后娘娘自桌案上取过一封密信,那是越说越气:“你看看,那天露华轩里卢节都说了什么混账话。那老东西就差指着鼻子说你要篡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