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霄’的眉眼仍是原本模样,却褪去了所有散漫与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锋锐的清隽之气。
他垂眸,看向地面上的血泊,微微皱起眉。
下一瞬,他缓缓开口,语调极轻,却冷冽如刀:“……这副模样,是谁的?”
空气仿佛凝滞,战场陷入死寂。
然而,方洛灵却完全没被这冷冽压迫感吓住,甚至眨了眨眼,娇媚婉转,跟换了个人似的:“莫气莫气,我都看过了,剩下的更不耐看。”
任玄:“?!”
不是,哪个不耐看了?!你说清楚!!
岳暗山:“?!!”
小白脸哪里帅了?!不同意!不接受!
‘白霄’眉头微蹙,目光扫向谢凌烟,眼神里的衡量与质疑毫不掩饰。
方洛灵赶紧干笑两声,急忙打圆场:“哎呀,给我的后任一点尊重嘛!这小辈身上带着银枢令,怎么能抢他的壳子呢!”
方洛灵转头望向谢凌烟,语气稍稍柔和几分:“你就是银枢城的现任城主?”
谢凌烟抱拳为礼,言辞谨慎:“晚辈谢凌烟,见过方老城主。”
随即,他眸色一沉,视线横扫向‘白霄’,目光中毫不掩饰忌惮之色。
‘白霄’懒懒扫了一眼四周的结界,唇角微扬:“维持这么大幅度的结界,还准备对付我?你这后任,脑子进水了?”
方洛灵急得连连摆手:“小谢,冷静冷静!鬼门就只有我师兄能关,你那啥,阵法先收一收!”
谢凌烟却纹丝不动:“方老城主,您以为,这种人会帮银枢城?”
‘白霄’闻言,笑意加深,语气里满是揶揄:“那种人?小兄弟不妨仔细说说?”
谢凌烟眉目肃然,言辞锋锐如刃:“封血河,断鬼狱,三万百姓因你丧命,您不记得?”
‘白霄’轻轻扬眉,脸上的不屑更甚:“三万人?我手上的人命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三万?”
谢凌烟印堂映出煞气,声音冷若寒霜:“银枢城家家戴孝,户户闻哀,不过百年。”
‘白霄’低低重复了一遍,神情悠然:“哦,这三万啊。”
方洛灵无奈地抹了一把脸,随手扯着袖子就要把人往后拽。
‘白霄’甩开方洛灵的手,不屑地嗤笑一声:“当三万人是为你而死的时候,你认为是必要的牺牲,当你成了这三万人,这就是不义之举。你口中的世人,不过如此。什么极善极恶,变得不是我,变的是人心。”
方洛灵一听这话,火气瞬间上来了,二话不说,单手揪住‘白霄’的后领,毫不客气地将人往后拎,语气里全是压不住的怒气:“萧子璋!不嘴硬你会死吗?!闭嘴两秒会憋死吗?!”
一边拽人,一边还不忘回头冲着自家小辈赔笑:“小谢,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后面走火入魔了,萧家溯生术这破玩意儿,可千万练不得!”
然后一回头,对着‘白霄’的态度立刻翻脸如翻书:“萧子璋,我给你脸了是不是!赶紧把内城的鬼门关上!要不是溯生术这破术法,你和我早该下去喝孟婆汤了,还在这跟我家小辈扯什么人生感悟?!”
这收拾烂摊子的速度,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熟能生巧,令人肃然起敬。
面对方洛灵怒气汹汹的压迫,‘白霄’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懒洋洋地偏开头,懒得搭理。
方洛灵望着内城那森然巨大的鬼门,语气幽怨:“师兄,几百年了,师兄弟都投胎几轮了,就我还在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说你要是早投胎转世,现在小辈都能打酱油了。”
‘白霄’冷淡开口:“溯生术非是溯生,封存魂灵,不入轮回。我说过,让你不要乱用最后一式。”
方洛灵忍不住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我不用,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哪天被居心叵测的人召出来,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吗?!”
‘白霄’偏过头,话锋一转,语气淡漠:“这副身体,修为不够。”
说着,他抬手,目光锋锐如刀,直指谢凌烟:“想关这道鬼门,把身体让给我,你敢吗?”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闪动如风,快得众人几乎未能看清,陆溪云已然挡在谢凌烟身前,剑锋直指‘白霄’:“王八蛋你想做什么!”
‘白霄’懒得理会陆溪云,只是看着谢凌烟,语调冷然:“以你的修为,这结界最多还能撑两刻钟。届时,尸群一旦突破内城,死的可就不止三万人了。你好好考虑。”
方洛灵扶额叹息,语气无奈至极:“几百年了,师兄,你怎么还是开口就像个反派呢?!”
她转向谢凌烟,试图充当翻译官:“我师兄的意思是,时间紧迫,不可拖延。这位小兄弟,你放心,我师兄对夺舍没兴趣。”
陆溪云显然不信,冷笑道:“银枢萧家的人,对夺舍没兴趣?你当我三岁小孩?”
方洛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透着真诚:“真的,他嫌人丑,不屑修习那种术法。”
陆溪云:“……”
好一个千古罪人,竟然挑剔到这种程度。
谢凌烟看着这一幕,抬手拦下陆溪云,声音依旧平稳:“前辈就是修习过也无妨。谢某不才,对阵舆之术也算略懂一二。前辈真有此心,大可一试。”
陆溪云急了,剑锋未收:“谢大哥!这太危险了!”
谢凌烟却只是淡然一笑,拍拍他的肩:“所谓前辈,不过是死得比我早几百年而已。”
他的目光落回‘白霄’身上:“溪云,你觉得,他萧子璋的孤魂残魄,就一定比我强吗?”
‘白霄’微微一怔,旋即朗声大笑:“你不错,我开始欣赏你了。”
萧子璋抬手,指尖凝出一缕金光,像是点燃了某种烙印。
谢凌烟的身上,金光如流水般蔓延,一寸寸渗入肌理,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力。他的意识依旧清醒,只是身体的行动逐渐被外力牵引。
并非夺舍,更像是一场不容置疑的引导。
谢凌烟没有抵抗,任由那股力量牵引体内的气元流转,脚下飞速凝结出密密麻麻的法印,繁复得让人眼晕。
城中偌大的鬼门,门扉剧烈震颤,符文寸寸崩裂。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城中的尸群像是听到了某种命令,齐齐躁动。
阴气翻滚如潮,浓稠得像要滴下墨汁,竟在战场上铺开一张巨大的黑色阵网。
若自高空俯瞰,阴气涌动,线条交错,最终形成了一副规模庞大的阵图,盘踞在整个战场之上。
这场面压迫得令人呼吸一滞。
任玄目光一震,声音有些艰涩:“……战图?!”
岳暗山盯着这一幕,嘴角抽搐,爆了句粗口:“妈的,死人都能结战图?!开什么的玩笑!”
死物无意识,无配合,无布阵之法。
然而,此刻,阴气流转之间,那些尸群竟真生出了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势。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任玄呼吸沉重了起来——气元的流动,都被无形的力量拖住,宛如铁链般重重缠绕,难以运转。
“谢城主,别硬撑结印!”任玄急声警告:“这是战图,战图自带压制气元的效果。”
‘白霄’冷冷打断:“不能停,此阵有始无终,会反噬他。”
任玄咬牙,眉头紧皱。
战图并不罕见,但阵图起于军,成于兵,需要一支真正的军队去配合阵眼运转。
可现在——
由死人成战图,气息连贯,杀伐之势不减,分毫不逊生者。
岳暗山看得头皮发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妈的……无兵起阵……就没听过这样的。”
‘白霄’察觉到谢凌烟体内气元波动不稳,目光一凛,立刻加重了一缕金光压制:“小子,别乱来。我已经说了,此阵强行破开,你会被反噬。”
谢凌烟却已经看透了这张战图的运转,语气果断:“前辈不必多言,这阵,我能破。”
任玄眯了眯眼,敏锐察觉到谢凌烟的变化——语速加快,气息微乱,明显没有方才的从容淡定。
一旁,陆溪云缓缓开口:“经世册,兵卷,变权纵横。”
他顿了一下,似在衡量什么,片刻后,终是道出疑问:“谢大哥,西府的经世十册,兵卷只有二哥练过。除了你,他还传了多少人?”
谢凌烟的表情微微一滞,极少见地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谢凌烟很快回神,语气不自觉地急了几分:“溪云!你别乱想!”
陆溪云却只是轻轻一叹,目光平静得让人心悸:“可您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陆溪云看着谢凌烟,眼中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深的了然。他声音不疾不徐,却极为笃定:“我不是小孩子了。人是人,鬼是鬼,我自然分得清。可现在,结界因您一人维持,您若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人鬼有别,但算账嘛,谁来都一样。今天这笔账,我来收。”
谢凌烟深深看了陆溪云一眼,目光里浮起些许复杂的情绪,终了,他缓缓叹息:“此阵核心在东北三百米处,萧宅的位置,你要小心。”
陆溪云点头,衣袂翻飞,直奔萧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