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十几束血色烟花自内城炸开,漫天赤色,映红夜幕。
谢凌烟目光一凝,脸色顿时冷峻:“你负责这里。”
只此一句,下一瞬,谢凌烟的身影已然没入夜色。
陆溪云愣了一瞬,脚下的外城尚且固若金汤,坚墙高耸,护城河深锁尸潮。然而,内城的方向,目光所及,一场赤潮正将内城全面吞噬。
银枢城正在自内崩溃。
什么‘负责这里’……
不过是谢大哥把他撇在外面的借口罢了。
陆溪云轻叹一声,低头正要转身,衣摆却被扯住。
少年仰着头,声音稚嫩却坚定:“哥哥,小一想去帮忙。”
陆溪云眉心微蹙,抬手便要拒绝——内城那么危险,小孩子进去做什么?
陆溪云低下头,少年双眸清澈却执拗。不觉间,陆溪云难得共情了一回谢凌烟的视角,
他苦笑一声,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发顶:“小一,留在这里,也可以保护银枢城。”
谁知少年却摇了摇头,随即在陆溪云诧异的目光中,挥出一剑。
剑光划破黑夜,如摩西分海,将最靠近城墙的尸潮硬生生劈开两段。
陆溪云微微眯眼,指尖一顿。
……四品根基。
好家伙,幸好这小孩捅他的时候还没学会这招,不然可就麻烦了。
少年收剑,语气极为认真:“白霄哥哥说我体内气海充盈,只要会用,小一也能很厉害。不过这太难了,白霄哥哥教了半天,我也只会一招。”
陆溪云蹲下身,语气微妙:“你不会再捅我吧?”
少年摇摇头,眼神真挚:“哥哥原本能杀了我的,可你收招了。小一都看到了,哥哥是好人。”
陆溪云啧了一声。
这小孩,聪明,懂事,还记恩,莫名还挺招人喜欢。
他一手将少年抱起,语气里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那这样,我带你过去。不过等会谢大哥问起来,你得说是你先跑了,我才追过去的,懂吗?”
少年一本正经地摇头:“小一担心大家,哥哥担心城主,我们是共谋。”
陆溪云脚步一滞,随即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小鬼啊,聪明得过头了。”
···
银枢城,内城。
烟尘翻滚,火光冲天。
原本精密的机关陷阱,一时尽数失效。
更为可怖的是,内城中的尸群,不再像外城那般杂乱无章。
他们冲击节奏有序,进退规律严整,隐隐竟有军阵之势。
“挡住他们!”银枢卫统领声嘶力竭,几近绝望:“内城和外城之外都是尸潮,现在只有外城安全。这里守不住,满城百姓都要给鬼门填坑!”
银枢卫纵然骁勇,但面对悖逆生死的军阵,仍被杀得节节败退。
血色沿着街道一路铺开,连夜风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岳暗山一刀斩翻一头扑来的尸鬼,骂骂咧咧:“见鬼了!这些东西死都死透了,还能打配合?!”
任玄一边抵挡,一边气急败坏吼道:“白霄!你到底好没好?!我们顶不住了!!”
白霄咬牙死撑,满头大汗:“二师兄!你祖宗墓前的阵法!比国库还难撬开!我解不过来啊!!”
飘在空中的瓷人震得咔咔作响,语气恨铁不成钢:“让你平时不好好修行!借来借去!现在好了吧?你倒是借一个阵师来试试?!”
尸群的攻势愈演愈烈,银枢卫的防线已是风雨飘摇。
眼看防线将崩,一道刺目的蓝光自夜空划落。
下一瞬,内城与外城的交界处——蓝色结界冲天而起,将整个战场一分为二。
尸群前锋猝不及防地撞上结界,发出凄厉的哀嚎,任凭它们如何冲撞,再无法寸进一步。
一片死寂之后,银枢卫中终于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喊声。
“城主!”
“城主来了!”
银枢卫统领满身是血,声音里竟带了点哽咽:“城主……内城……清空了……可兄弟们……”
他肩止不住地颤抖:“折了……折了太多……”
谢凌烟静静地扫过遍地尸骸:“辛苦了。带剩下的人去后方吧,不必再做无谓的牺牲。”
第二十五任城主石像前,正埋头挖人家祖坟的白霄不由得一怔。
白霄抬头望向结界升起的方向,满脸焦急:“师兄,你别乱来!这么大幅的结界,你能撑多久?!”
瓷人也急得团团转:“少说两句干正事!你快点!再慢下去,你非得先把老三搭进去!”
白霄被骂得火起,手中印诀越结越快,嘴里也没闲着:“二师兄你说这话就太混蛋了!拼命的是我!你们俩都不在这,还真有脸教训我!”
瓷人一颤,连忙顺毛:“对对对,你最辛苦,你最伟大,快他娘的结印!!”
白霄骂骂咧咧地手上不停,层层叠叠的阵法如同被强行撕开的画卷,被他一把扯开。
任玄看的一怔,玩命是真能加效率呀。
伴随着灵力奔涌,一股浩然之气冲天而起。
下一瞬,漫天烟尘涌起,将先灵殿瞬间吞没。
然而,那雾气并非单纯的尘埃,而是泛着丝丝灵光,幽蓝赤红交错浮动,在夜幕下宛如过去与现在交织的倒影。
雾气中,轻快的脚步声回荡,如穿透百年的回响。
一道红影缓缓浮现。
红裙烈艳,长发高束,眉眼飞扬,裙摆如火,猎猎生风。女子随意甩了甩手腕,眼波潋滟,语调慵懒,透着几分随意的挑弄:“哎呀呀,百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妾身……美色误人呐。”
——这开场,所有人都懵了。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那红裙女子迈步上前,单手抬起白霄的下巴,指尖轻挑,眸光流转,尾音绵长:“小兄弟,你姿色不错呀,有没有兴趣——”
白霄大脑宕机,浑身僵硬,连呼吸都放缓了半拍。
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这祖宗,和书里写的不太一样啊?!
白霄眨了眨眼,脑子飞速运转,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挖错坟了。紧接着,一个传念甩了出去:
大师兄,你借我的术,是不是过期了……银枢志里不是写着第二十五任城主沉稳持重、端庄蔚然吗?!
瓷人那头一阵沉默,显然也被这场面震得不轻。片刻后,才传念回道:
不应该啊……溯生术不是对谁都能用的。历任城主里,精通此术的,只有和萧子璋同门的第二十五任城主。
白霄绝望了:不是,她吗?!
这蔚然持重,还端庄……???
场中,任玄完全听不懂这些本地人的弯弯绕绕,索性当机立断,拱手抱拳,朗声道:“方城主,城中萧家后裔起禁术,唤起萧子璋,匪人以邪术御鬼门,引发尸潮。晚辈斗胆,冒犯先灵,还望您不吝相助!”
按理说,这么正经的一番话,落到城主前辈耳里,多少该有点庄重的回应。
然而,这位前辈的反应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女子眸光微动,下一秒,眼睛骤然一亮,语调陡然拔高——
“我师兄?!在哪儿?!快快快,给我看看!!”
——这、这离谱的剧情展开……?!
在场众人纷纷一激灵,脑海里齐刷刷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不会又召了个反派出来吧?!
空气一瞬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尘埃飘落的声音。
好在任玄迅速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朝远处城楼上的黑袍傀儡遥遥一指:“在那里。”
话音落下的刹那,方洛灵神色瞬间一冷。
红裙身影一个瞬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她已然出现在城楼之上。
女子红袖一挥,众人之前怎么都无法靠近的黑袍傀儡,竟被她一击轰入地中,尘土四溅!
“轰——!!”
黑袍寸寸裂开,那具傀儡被直接炸成了碎片。
方洛灵居高临下,眸光锋利如刀。
“有骨无魂,还这么难看的残次品,谁敢再说一句这是萧子璋,老娘就宰了他!”
——此言一出,全场哑然。
任玄沉默,岳暗山屏息,白霄……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一击,方洛灵的身影便透明了一半,她低头瞅了瞅自己,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招现在消耗这么大的呀。”
任玄的心猛地一沉,抬眼望向远处的鬼门——傀儡是毁了,可那扇巨大的鬼门依旧巍然矗立,尸鬼仍然如潮水般狂涌而出,战局丝毫未见缓解。
“前辈。”任玄努力让自己冷静,急声问道:“不知您可否关闭内城中心的鬼门?”
方洛灵漫不经心地挑眉,随意摆摆手:“师兄的术,我不喜欢,没学。”
任玄:???
一时间,任玄的血压,有点跟不上这位前辈的节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抓狂,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国粹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强维持住脸上的镇定:“那……前辈看,现在这鬼门涌出的尸潮该怎么处理?若有更好的办法,晚辈愿听指教。”
方洛灵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半晌,唇角微微一挑:“冤有头,债有主,等着,我拽他过来。”
她懒洋洋地抬手成诀,随手一划,整片夜空骤然变色。
金丝勾勒出一道庞大的符文法阵,灰白色的雾气自地面升腾而起,像星辉流淌般向中心汇聚,最终凝成一道模糊的人影。
然而,就在雾气即将完全凝聚成形的瞬间,方洛灵忽然拧起眉头:“啧,骨被用了……你们谁把身子借我用一用?”
场面一瞬间寂静无声。
白霄正沉浸在法阵的震撼中,闻言差点咬到舌头,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我信了你的邪”。
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方洛灵手指微微一抬,灵力陡然一转,顷刻间,白霄便被那股庞然大力卷入了雾中。
雾气缓缓散去。
站在法阵中央的,依旧是白霄的身影。
但他的气场,已经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