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尸潮阻隔,战图如牢,望着陆溪云那道身影逐渐隐没黑暗,任玄心头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无力感。
谢凌烟扫了任玄一眼,透着几分深思。机关枢纽尽毁,鬼门未闭,银枢城如今步步皆是死局,谁是内鬼,尚未可知。但眼下,至少任玄的焦急不像是装的。
谢凌烟的目光落回战局,微微一凝:“任将军,银枢机关阵法尽数失效,已是变数横生,外城四门封禁万不可失。银枢城机关枢纽,位于藏经阁之下,劳烦您带人前往。”
方洛灵闻言,眉头皱了一瞬——机关枢纽的位置,可是银枢城最高等级的机密,连寻常统领都难得一窥,而谢凌烟此刻,却毫无犹豫地说了出来。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谢凌烟在怀疑银枢城内部有鬼。
方洛灵没说话,‘白霄’也未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
任玄对上谢凌烟那双沉静如渊的眼,呼吸微滞。
银枢城的命运压在谢凌烟肩上,而他,敢不敢接这个信任?
二话不说,任玄转身,沉声下令:“整队!随我去藏经阁!”
他一拂袖,带着人朝藏经阁疾驰而去。
···
萧宅之前,死气弥漫。
陆溪云微眯双眼,如此繁多的尸群,如此杂乱的战场,他没有余裕,去费力寻找那所谓的阵眼。
唯一的选择,就是一剑破局。
陆溪云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气元缓缓注入剑刃。
青年低喝一声,银锋落刃。
霎时间,剑光惊鸿,剑气卷起巨浪,将萧宅整个吞噬。
百米之外,方洛灵飘在半空,啧啧称奇:“哎呦,师兄,你家让这小子拆了个干净。”
方洛灵哇上一声,又惊又叹:“这一拆,地上全是阵法符文!师兄你看看你,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白霄’神色冷淡,目光淡扫:“那不是萧家的术。”
方洛灵置若罔闻,继续惊呼:“哎呀!烟尘里冲出来个东西!!小子和黑袍傀儡打起来了!!!”
视线顺着方洛灵手指的方向望去,弥漫的尘雾缓缓散开,血色符文自破碎的地面亮起,纵横交错,化作一张血红阵图,刺目而森然。
阵图的中心,是一席黑袍。
那黑袍静静悬浮于半空,布料无风自扬。兜帽之下,深邃幽暗,看不清半分面容。
废墟之上,陆溪云抢身再攻,刀光剑影交错。
刀气纵横百米,尸群被余波掀飞。
远处,方洛灵悠哉悠哉地往上飘了一点,居高临下地眯眼望去,看着场中震天撼地的场景:“啧,这动静,二品之上了。小谢,咱们银枢城出息了啊!”
谢凌烟淡淡道:“溪云不是银枢城的人。”
方洛灵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小谢啊,你是城主,要有招纳人才的意识。这么大一块肉就在嘴边,你不给他叼回来,你说说你晚上怎么能睡得着?”
谢凌烟神色淡漠,内心毫无波澜:“前辈,实不相瞒,若我不是银枢城的城主,这墙角我是一定会挖的。”
方洛灵挑眉,感兴趣地追问:“哪来的势力这么神通广大?咱们银枢城都惹不起?”
多讲一句都心酸,谢凌烟不去接话:“前辈若是很闲,不若过去帮忙。”
方洛灵摆摆手,悠哉道:“你们两个阵师,无人护卫岂不危险?再说,那战图里,就算是我,也没什么可做的。”
说着,她忽然转过头:“小谢,话说回来,你那小兄弟怎么就不受战图影响?”
‘白霄’接话,语气淡漠:“这战图篡改的是地气流动,五行运转,乃至八卦排布,但并不影响那小子的气元。这说明,战图里的功法,和那小子的功法一体同源。”
他话音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瞬间转向谢凌烟:“那黑袍人?!”
谢凌烟神色不变,只付诸一叹:“那不是人。”
方洛灵眯了眯眼,收敛起惯常的吊儿郎当,审视着远方:“和刚才我师兄的傀儡如出一辙,是同一人的手笔。”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调笑的语气终于缓了下来,认真问道:“是你们的朋友?”
谢凌烟淡淡摇头,轻描淡写地叹息:“曾经吧。让他过去缺德事干尽,这下遭报应了。就是辛苦义父和溪云他们,白白找了这么多年尸骨。”
方洛灵闻言,气得直接一甩袖:“师兄你看看!你们萧家这群人,简直丧心病狂!一天天挖坟掘墓,连死人都不放过的!”
‘白霄’却不理会,只静静望着谢凌烟:“血亲相残,你不怕他有负担?”
他顿了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你就是怕他有负担,刚刚才会试图强行终止阵法,想自己了结。”
方洛灵觉得这气氛实在压抑得过分,连忙插话:“啧,你这朋友,做人也算失败得挺彻底,朋友和兄弟抢着杀他,挺少见的。”
谢凌烟微微颔首,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得出结论:“溪云担心我有负担,我担心溪云有负担,结果没有人关心他,这确实不太应该。”
他顿了顿,神色如常:“不过,傀儡又没有自我意识,也不需要我们关心吧。”
方洛灵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半晌,她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小谢,我觉着吧,你这心态,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负担’。”
话音未落,远处骤然一声巨响,震彻整个战场。
方洛灵抬眸看去,只见烟尘滚滚之中,黑袍人被一剑斩落在地,阴气随之消散大半。
她摇头啧啧叹道:“看那小子下手的狠劲,我看他也没什么负担。”
战图随黑袍人的倒下而震荡,阴气浮动,阵法的力量开始崩解。
‘白霄’眼神微凛,抓住破绽:“小子,趁现在,封门!”
谢凌烟正欲动作,却脸色骤变,体内气元急剧流散,身形一晃,竟是咳出血来。
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黑袍人,身体竟缓慢地开始复原,阴气逐渐凝聚,竟是重新站起。
‘白霄’神色微变,低声咒骂了一句:“命帖……”
方洛灵瞬间色变:“小谢,你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有命帖牵连?!”
她话音未落,身形已然一闪,直入战场,径直拦在陆溪云面前:“不行,不能这么打!这傀儡和小谢绑在一起了,他死了,小谢也得陪葬!”
结界之外,‘白霄’轻轻皱眉,声音淡漠:“也是当过城主的人了,她还是这般天真,命帖既成,哪来的两全之策?”
谢凌烟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方老城主若是不这般天真,现在这黑袍傀儡,恐怕就是前辈您。”
‘白霄’闻言一怔,目光微深:“她不去拦,那小子砍死傀儡,你会死。可她若是拦了,万一干扰了那小子,不止你会死,他也得一起陪葬。”
‘白霄’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看透天命的凉薄:“救人是天真,救所有人就是妄想。”
···
藏经阁。
岳暗山气喘吁吁地冲到任玄身边,声音急得变调:“老任!萧宅那边的兄弟传信过来,世子爷被方存的傀儡压着打啊!”
任玄眉一跳,语气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什么傀儡能压着他打?”
岳暗山一脸惊悚:“我他妈哪知道啊!听说都打吐血了!”
“卧槽!”任玄一个激灵,声音猛地拔高:“谢凌烟搞什么?!”
岳暗山头皮发麻:“调兵吧,他开战图我也开,管他谢凌烟搞什么,我们可不能再怎么搞了。出了差错,咱俩拢共也就两颗脑袋啊。”
任玄冷静两秒,果断摇头:“调兵来不及,城外尸群堵死了路,根本进不了城。谢凌烟撑着结界,我们得先搞定这机关枢纽。”
话音未落,任玄目光锁定藏经阁入口,眉头陡然皱起。
岳暗山顺着望去,只见立柱旁,一名红衣青年慵懒地倚着柱子,半阖着眼,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脚下,蛛网般的血色纹路已然蔓延开来,宛如流淌着鲜血,将地面吞噬殆尽。
蛛网上,数十人动弹不得,或面色惨白,或满头冷汗,仿佛稍微挣扎一下,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其中,唐无庸艰难支撑着,咬牙死撑:“任……将军……不必管我们……银枢城……安危为要……”
任玄眉目低垂,沉默片刻。
他认得这阵。
追魂索元,十大禁术之首,三品以下,踏入即死。
别说袁枫只是睡在阵中,哪怕袁枫死在阵里,他们也是踏不进去半步的。
任玄深吸一口气,冷声唤道:“袁枫,内城战况正盛,你空守在此,不觉得无趣吗?”
红衣青年缓缓睁开眼,懒散地抬手,随意指了指藏经阁的牌匾,随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别扰我们看书。”
岳暗山嘴角一抽,冷笑道:“从刚才到现在,这厮就靠着柱子睡大觉,他看个鬼的书。”
任玄凝眸——我们?袁枫这人,素来冷得像冰。方存孜孜不倦的拉拢这家伙,都没得到过正眼。他会和谁,自称我们?
任玄盯着袁枫,忽然眯起眼,话锋一转:“袁枫,你哥在里面?”
袁枫神色未变,手指在膝上一敲:“关你什么事?”
任玄语气惊异:“他还能看懂书?!”
红衣青年的目光微变,缓缓站直身子,语气不悦:“你什么意思。”
任玄不答,反倒抬眸盯住袁枫:“你先回答我。不管你信不信,方存——对你哥有想法,我在帮你们。”
这话像一根尖刺,精准戳在袁枫的痛处。
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语气带着点不耐:“我哥当然能看懂书,没人教你识字吗?”
任玄心下一沉。
不对呀……上一世,袁枫的兄长,不过是方存手中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可现在看来,这局面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难不成,此刻,方存还未曾下手?
他的目光微敛:“袁枫,方存想操控你的兄长,为了控制你。”
空气骤然一静。
袁枫的神色陡然一冷,脚下的血色蛛网如潮水般翻涌,空间剧烈扭曲。
下一瞬,袁枫已然出现在任玄面前。
青年压低声音,语调森然:“你怎么知道?”
卧槽,这小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