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苓低头蹲了一个万福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不放心旁人经手您的汤药,所以特意请阿玛精心看管,从配药熬制,再送到咱们手里,一路都没有经过旁人的。”
舜玉放下心来,只温声道一句:“你有心了!”随即把芸惠叫了进来,她仔细问了芸惠家里的情况。
妈前几年病死了,阿玛在城外皇庄上做事,只有一个哥哥在内务府当差,认的干妈是宫里头的管事妈妈,跟家里没什么关系,全靠这丫头自个儿机灵。
舜玉心中已经有了安排,便仔细问了两句:“芸惠,你这哥哥也跟你一样机灵吗?”
芸惠抬起眼皮,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偷偷瞧了舜玉一眼:“主子,不是我夸口,奴才的哥哥不比我差什么,实在是我阿玛在城外,宫里说不上话,我们俩才在宫里认干爹干妈的。”
舜玉有心试试这兄妹俩的本事,便随口安排了件差事,两个人在里间嘀嘀咕咕了一会子,芸惠才出来。
且说那边和妃去了翊坤宫,两个人坐在暖炕上,祥嫔性子不似年前那般毛躁了,过了个年,她变得稳重不少。
她略一抬手:“姐姐尝尝我宫里的茶吧。”
和妃端起茶杯呷了几口,细细品味,觉出其中一股淡淡花香,便放下茶杯称赞道:“以海棠花点茶,妹妹真是雅性,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就想不出这么多的花样儿来。”
祥嫔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宫中姐妹各有所长,我只是择善而从罢了,和姐姐心慈好善,也不必太过自谦了。”
“妹妹果然懂我,正月里大家都忙着辞旧迎新,我想,你哥哥应该也可以准备着调动新职了。”和妃不是来跟她闲话的,便直说了来意。
“为什么?”祥嫔长眉蹙起,眼中有着不解,但她早已稳重愈多,只言语试探道:“姐姐不会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换了桃仁粉给内务府,我想,您不是那种喜欢白白便宜了别人的大善人吧?”
和妃看她一副自欺欺人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却并不打算明说,她回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妹妹不是说了,要学习我一副热心肠么?我不过体谅妹妹一片苦心罢了,只要有这份心意,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番冷嘲热讽,祥嫔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对于承了和妃的情给哥哥调职一事,祥嫔心中好像吞了个苍蝇一般不爽。她不想一直被和妃捏着鼻子走,便沉了沉心,打发人去求见皇后。
皇后娘娘素来与恬嫔交好,看在富察氏的面子上,这二人不会给她脸色瞧的。
恬嫔今日并不在储秀宫中,祥嫔与皇后往书房坐了,因知皇后喜欢书法,也略通佛经,祥嫔便写了几个字,虚心求教。两人正说了一会子,坐到一边喝茶。
有一个面皮白净,瞧着很是出挑的丫头托了个盘子进来送点心,祥嫔看她很是眼熟,忍不住多留了几眼。
皇后注意到她的眼神,等那丫头出门去了便说:“你瞧着这丫头可眼熟不曾?”
“啊,”祥嫔回过神来:“奴才是觉得,她出落得挺有模样,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新人吧,之前仿佛未曾见过。”
皇后一笑,自顾自说了:“出挑不出挑的倒还另说,这也算咱们的熟人了。”
“他阿玛是内务府主事延崇,说起来,跟你阿玛是平级的,只不过他们家是包衣,否则,该与你同年参加大选的。”
“延崇?”祥嫔有了点眉目:“莫不是和姐姐的母家?”
皇后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面上却并无喜色:“正是,延崇是和妃的七哥,这女孩子,不止你觉得她出挑,她自己也很觉得比旁人长得好些,更不必说家里有和妃这个姑母,心思也大着呢!”
“我才特意将她留储秀宫,当年出了和妃的事,皇上心里一直是不喜的,否则也不会……”
“罢了,”皇后突然打住了,似乎有些自觉说多:“这都是陈年往事了,你们年轻,也不大知道,咱们说道哪句了?”
祥嫔暗留了心,却也没再追问,转头说起刚才的闲话。
过了几日,翊坤宫打发夏蕊送了一盆花来:“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我们主子说,那日瞧见宫里的海棠花开得不错,想是娘娘喜欢,所以特意打理了这盆送来,与那盆一样,同是西府海棠。”
皇后有些惊喜,仔细看了,这花苞将开未开,想是祥嫔特意将开花的时候留着,心下颇为高兴:“祥嫔有心了,现下不是海棠的花期,这花打理的却比花房的奴才还好,你回去罢,就说我很喜欢,改日还要赏她呢!”
夏蕊出门时,正碰上皇后用晚点,为首的一个丫头差点撞在她身上,夏蕊紧忙伸出手扶了一把:“姑娘小心些,人长得这样好看,当差也得比旁人出挑才行。”
这女孩子听她这么说,不见面上感激神色,反倒柳眉微蹙,绕过她走了。夏蕊笑笑,也没说什么。
各宫里正是用晚点的时候,舜玉还喝着药,总归是不必日日都喝了,她默默安慰自己两句,闭着眼一口气闷了,福苓捏着一块糕塞在她嘴里。
仔细服侍她喝茶顺了下去,这才立在正中,垂着颈子给舜玉磕了个头:“奴才叩谢主子的大恩!”
舜玉吓了一跳,不大习惯福苓这样,她差点站起来,手扣着桌角:“你这,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福苓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奴才的阿玛才刚来送药,说上头提了他坐副管领,奴才知道必然是主子的恩德,日后定然要报答您一番好意。”
“原来是为这事?”舜玉舒了一口气:“这原是他当差仔细才有的,不然留着这个缺,交给那些懒骨头不成?”
“既然提了你阿玛,以后好好当差便是,说什么报答的,不要叫你阿玛露了丑就好。”
福苓这个丫头,说她稳重罢,可是才刚服侍自己一个月,就敢劝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她莽撞,平日里又处处细心,滴水不露的,有她在,舜玉自己很多想不到的地方,她都有适时添补,怎么说也好歹一年多,就是同桌天天上学的时候才见,坐上这么久也难舍难分了,更何况她们日日陪着合眼的情分呢?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芸惠打了帘子进来了,看到福苓在里面,就慢了步子慢慢走到跟前,舜玉便问:“可是有眉目了?”
既然主子开口问了,芸惠没有不答的道理:“主子,我哥哥都打听清楚了,咱们这位和妃娘娘家里呀,九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
舜玉倒吸一口冷气:“九个儿子?这么说她们家十一个孩子?老天,真是人丁兴旺,可不知都是一母同胞么?”
“那……也太吓人了,这和娘娘的阿玛呀,都叫他成大人,做到三品内务府,还是个参领,有三位夫人,原配谢氏夫人死了,继娶了郑氏,这位郑氏又死了,后娶了一个金氏,和娘娘就是这位金氏所出,她和上面的哥哥们年岁差的不小,二老爷是乾隆年间的举人呢!”
“参领?如此看来,和妃出身甚至高过高宗皇帝的孝仪纯皇后。恐怕有几个哥哥都仙逝了罢,如今在内务府里的还有几个?”
芸惠脑瓜子记得门儿清:“五、六爷还在,七、八、九子年纪都小于和娘娘,都在呢,还有五个!”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一脸为难的给舜玉伸了个巴掌瞧。
这就有点难搞了,根深蒂固,要想动摇和妃只怕要另想法子。舜玉沉思一瞬:“还有一个姐姐,不知可婚配何人?”
“这位姑奶奶嫁与正红旗瓜尔佳氏的法良法大人。”
舜玉听到一个极为耳熟名字:“法良?瓜尔佳氏?”
“这个法良,与桂良是什么关系啊?”
芸惠没听过这个名字,几个人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头绪来,但舜玉心里已经隐隐有底了。
按这两个名字的相似程度来看,不是亲兄弟便是族内堂兄弟,这个桂良,可是清后期名噪一时的大贪官,甚至活到了同治年间,这样看来,能与他们家通婚的和妃母族,也是不可小觑的大老虎。
“真是祸害遗千年!”舜玉巴掌大的脸皱起来,忍不住往桌上拍了一掌:“怪不得和妃如此猖狂,竟然演都不演就跟我对上了,这要是让大阿哥继承大统,简直是如虎添翼,怕不是整个内务府教她们家搬空了!”
不过,舜玉仔细回想了一番,皇帝以后的儿子里,继承大统的咸丰她不清楚是几子,可是最出名的,是协助两宫太后除掉顾命八大臣的‘鬼子六’,与咸丰年纪相仿,这么说,弈玮便不足为惧。
“打蛇打七寸,”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想必凭她一己之力,扳倒这个毒瘤是不大可能了,不过嘛:“既然和姐姐如此害怕皇上有了新的儿子,担心大阿哥彻底失了上意,我不介意,再给她添上一把火。”
舜玉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福苓,你阿玛如今是副管领了,虽说皇上命他专管钟粹宫的事,可是旁的主子毕竟也是主子,脉案也是要仔细的,我记得,大阿哥每年也是去圆明园避暑的吧。”
福苓心神领会,低头一福身出去了。
舜玉既然有了眉目,心中便轻松不少,不过几日便是二月二十八,内务府按例送了赏赐,不过几匹绫缎,还有一张上用果桌,四张赏人的果桌,一张桌上几十种蜜饯、果子。糕饼,舜玉并不吃这些,直接叫福苓她们看着分了。
珍贵人和祥嫔特意来看她,三人久不曾聚,亲亲热热携手进了暖阁里,不过在书房里顽闹一阵。舜玉画的那叠子纸还压在书桌上,祥嫔瞧着有趣,不自觉拿起来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