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晴蹲在探方边缘,铁铲刮过夯土的沙沙声一直往耳朵里钻。
领队老徐在隔壁探方骂骂咧咧催进度,她掀起防晒衣的帽子扇风,后颈的婚戒项链跟着晃了一下。
陈斯霏一屁股坐她旁边,拧开矿泉水灌了两口,突然压低声音:“你说我们这次出来小半年,我那个新谈的男朋友不会跑了吧?”
“信任比查岗有用”,方书晴用铲子戳了戳土里的陶片,没有抬头。
当地考古队的小吴伸长脖子凑过来:“晴姐是谈过十个八个才这么通透吧?”
方书晴刚要笑,突然听到老徐扯着嗓子喊:“西北角支护板裂了!都撤上来!”
塌方来得比暴雨更快。
方书晴刚把考古相机塞进防水袋,天就像被撕了个口子。
雨水裹着碎石冲进探方时,她正拽着陈斯霏往高处爬,却听见下方传来尖叫。
小吴的雨靴陷进突然松软的泥里,整个人正被流动的土层往下拖。
方书晴反手把安全绳扣在最近的杉木桩上,半截身子趴在泥浆里抓住了小吴的手腕。
“抓紧!”泥水呛进方书晴的喉咙。
远处传来闷雷似的巨响,临时仓库的彩钢板被泥石流掀上半空。
老徐带着三个男队员冲过来,四根登山绳同时甩进坑里。
小吴的右腿卡在支护架钢筋中间,防水裤被撕开了一条长口子。
方书晴摸到她小腿骨折的凸起,扯下背包带当临时夹板。
泥浆漫到胸口时,她回忆起上个月培训学的脊椎固定术。
她把两个人绑成背靠背的姿势,用探方里的木梁当担架。
“一二三起!”外面的四个男人喊着节拍往上拉。
方书晴的脚腕被碎石划出血道子,怀里还护着小吴的头。
小吴被拖上越野车时,山下传来巨响,考古队的临时板房被冲得只剩半截房顶。
老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向全体队员喊:“都去县城酒店待命!”
酒店大堂挤满湿漉漉的人,领导破例允许大家给家里打电话。
空气里蔓延着速食面的气味,卫星电话前歪歪扭扭排了七八个人。
方书晴站在队尾,等到她时,她按了五次那串滚瓜烂熟的数字,对面依旧只有空洞的忙音。
她叹了口气,只好打给叶沃若。
电话接通的瞬间,背景里玻璃杯碎裂声混着尖叫,她不得不把听筒拿远半寸,“小叶子!”
“妞,你在哪里呢?”叶沃若扯着嗓子喊:“你又出野外任务了吗?”
“嗯”,考古队规定不能透露地址,方书晴只好含糊带过,“程白羽的电话打不通,你帮我转告他……”
“转告个屁!”叶沃若那边音乐的声音小了,似乎是她跑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
她压低声音,“你家那位,天天泡吧,要我说你就该直接杀回来,欸你等等,我好像有个视频……”
卫星电话看不了视频,叶沃若便绘声绘色地给方书晴描述,“那个女的胸都要贴到程白羽脸上了。就昨晚十一点半的事,我表弟在铂悦会所当调酒师。”
方书晴手指掐进掌心。
她觉得叶沃若的声音变得遥远,像是隔着水族馆的玻璃在说话,“那女人叫什么Rose,一听就是妖艳贱货的名字,据说是缅北回来的,最近在富人圈很吃得开……”
挂了电话,陈斯霏在方书晴面前挥了挥手掌,“晴晴,你怎么了?”
方书晴摇摇头,喉咙发紧得都说不出话来。
“队长刚刚宣布了,项目暂停,所有人在山洪预警解除前不得靠近墓那边”,陈斯霏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你脸色真的不好,上次生病还低血糖晕倒了,要不我们……”
后面陈斯霏还说了什么,方书晴都听不见了。
她心乱如麻,“我家可能出事了,我得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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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晴拧开指纹锁时,指尖沾了一层薄灰。玄关感应灯迟钝地亮起,晃得她下意识眯眼。
往常程白羽在家等她下班,只要门锁一响,他总是第一时间过来圈住她。
瓷砖地面残留着几道行李箱拖拽的划痕,她蹲下来用指腹蹭了蹭,白痕混着灰尘碎成粉末,看样子家里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
她走进主卧,床上四件套是全新的靛蓝色,但衣帽间里她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飘窗的米色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空荡荡的窗台。
没出差时,这里摆着她最喜欢的多肉盆栽,此刻只剩几粒干涸的泥土黏在瓷砖缝里。
她蹲下来抠那些土块,指甲缝里嵌进褐色的碎屑,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手机突然炸响,方书晴扑过去时膝盖撞到茶几角。
“你回来了?”叶沃若的大嗓门震得听筒发颤,“程白羽接你电话没?”
方书晴手中的电话在发热。
她默念着那个打不通的号码,苦笑:“他可能把我拉黑了。”
听筒里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叶沃若喋喋不休地开骂,“等着,我绕过高架桥就到你小区。”
叶沃若拽着方书晴钻进电梯,掌心汗津津的。
她靠着扶手,说:“我这个表弟打两份工,表面是调酒师,实际还有自己的黑客论坛。”
上到十二楼,最西户的防盗门上贴有褪色动漫海报。
走近了,还能从门缝里听到不间断的键盘声。
叶沃若响了一下电话,穿黑色连帽衫的男孩咬着棒棒糖开门,三台显示器蓝光映在他打满耳钉的侧脸上。
“铂悦会所监控系统有七层加密,每十五分钟更换密钥”,黄庭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迅速敲击,可乐罐在桌角晃出半圈水渍。
方书晴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呼吸都要凝滞了。
叶沃若踹了踹转椅:“别显摆你那些术语,赶紧的!”
“急什么?”黄庭嘬着糖球含混嘟囔,指尖突然悬在回车键上:“姐,你要看哪部分?”
方书晴舔了舔干涸的唇:“人在不在包厢?不在的话……可能是雪茄室?”
键盘声骤停,黄庭转头露出古怪表情:“那间房上周刚装了信号屏蔽器。”
显示器突然弹出四宫格画面。
黄庭拖动鼠标框住右下角镜头,模糊影像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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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茄室的金丝绒窗帘把外面的霓虹灯光滤成暗红色,程白羽两指夹着雪茄往烟灰缸里弹了弹。
Rose的玫瑰纹身从锁骨蔓延到深V领口,她正用高跟鞋尖蹭他的小腿,香水混着大麻味直往人鼻腔里钻。
程白羽松了松领口,指尖捏住Rose新染的红发尾端搓了搓:“上次见还是金发,为了哄我换的?”
Rose涂黑色甲油的手指划过他喉结,“程少不是嫌金色俗气?”
他低笑一声揽住她的腰,掌心贴合她后背露出的镂空蕾丝花纹。
他垂眼,看见了她锁骨下方那道细疤——那是上次她和警方火拼留下的弹痕。
包厢门被撞得哐当响,磕了的张子昂跌着撞了进来。
他歪在真皮沙发里,注射过度的瞳孔聚焦在程白羽脸上,眼里迸出恶毒的光:“哟,程大少不是在拉斯维加斯为那女的打断我三根肋骨,现在不装情圣了?”
他神经质地笑起来,烟黄牙齿咬开锡纸包。
程白羽感觉后槽牙发酸,面上却笑得愈发轻佻:“张家破产半年还没治好你的妄想症?当初打你是嫌你丢我们圈子脸。”
Rose突然扳过他下巴,猩红嘴唇离他只剩半寸:“哪个女人?”
程白羽盯着她瞳孔里摇晃的自己,喉结滚动两下,嗤笑着将手机甩在茶几上。
他滑动着早就准备好的各路女人的艳照:“最近分手的是航运千金,之前还有个选秀冠军,你Rose姐要是吃醋,我现在就删掉这些玩意。”
张子昂在旁边啧啧两声,“我可是听说你戒指都戴上了。”
Rose掐灭烟头按在程白羽敞开的胸口,他的皮肤瞬间被烫出个红印。
“你说这个?”
程白羽面不改色地点开当时和方书晴的素圈戒指合拍照,怼到张子昂眼前,“这种倒贴货老子养了七个,给她们配了同款戒指。”
张子昂还想出声,程白羽抄起威士忌浇在他头上,玻璃瓶底重重磕在茶几:“老子钱多烧着玩,养条狗还得买狗粮呢。你嫖个站街女都分期付款,当然不懂怎么驯狗。”
程白羽感觉到Rose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故意扯开衬衫露出心口。
那儿有用德文花体刻着Rose的名字,是他半个月前特意找刺青师傅做的。
“纹你名字的时候,师傅问要不要加爱心,我说……”
他趁机捏住她下巴抹开唇边酒渍:“我这颗心早就是Rose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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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响起尖锐的电子蜂鸣,黄庭扯过防电磁干扰毯罩住主机,屏幕画面在雪花与影像间疯狂闪烁。
他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信号干扰源太强,给我两分钟重组数据……”
“不用了”,话音未落就被方书晴截断:“今晚辛苦你了。”
她抓起椅背上的风衣往外走,叶沃若赶紧追出去。
到电梯口时,叶沃若终于拽住她,“去我哪儿住一晚?”
她盯着楼层显示屏跳动的数字,绷直的肩线和苍白的面容映在金属门上。
她执拗地摇摇头,“我没向领导请假,偷溜回来的,你送我去机场,我搭明天最早的飞机走。”
“天啊,妞!”叶沃若一拍额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回去工作?”
“不然呢?”方书晴看着她,眼眶通红,“我工作都没了,怎么活下去?”
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把我所有东西都清空了,那个房子就像从来没有过我的痕迹,现在我连换的衣服都没有。”
叶沃若听得心痛,“那要不……我先和你去吃点东西?”
机场高速入口的LED牌闪着“前方施工”的红光,叶沃若猛打方向盘拐进巷口。
霓虹灯管拼成的“江记牛肉面”缺了三点水,塑料凳腿在水泥地刮出刺响。
方书晴盯着漂浮的油花,用筷子尖戳破溏心蛋,蛋黄淌了出来。
她蓦地想起曾几何时,程白羽在博物馆门口对着她死缠烂打到胃痛,她也是带着他吃了牛肉面。
热气蒸得监控录像在脑海里自动重播。
程白羽今晚把Rose鬓边碎发别到耳后的动作有多温柔,以前他哄着她的情话就有多虚伪。
她有点反胃,但还是逼迫着自己一口一口地把面吃下去。
面汤在喉管里凝成水泥,当她机械吞咽到第十口时,胃部忽然抽搐着将食物顶回食道。
她再也忍不住了,跑到路边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