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月过去,多少磨难走过,人到中年的沈松雁回首自己的人生,对于当年这场在自己最美好的岁月所遇到的清涩之恋的结局,他始终是意难平,情难却,惑难解,恨难消。对一个芳华正茂的少年郎来说,那可以算是一个非常可怕而悲伤的梦魇,在沈松雁的内心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纵然经过了年风霜的洗礼,也一直挥不去,抹不掉,涂不走,他和卢思鹋于拆礼物日相约在圣堂之巅的棋局,始终没有完成。
在距离与卢思鹋在拆礼物日于圣堂之巅的约定的前两天,当沈松雁准备走入大圣堂,参与圣咏团在平安夜的紧凑活动时,他在门口就被大圣堂的清洁及杂务职工刘桦炽拦住,刘桦炽一脸严肃的对他说︰
「沈同学,不好意思,你已被开除出圣咏团,大圣堂亦决定将你列为不受欢迎人物,今后除了由你所就读的学校的老师带领进行学校活动外,禁止你再踏足大圣堂,请立即离去!」
沈松雁对刘桦炽说的话感到一脸疑惑,他问道︰「炽叔,你在说甚么?是打算在平安夜和我开玩笑吗?还是我真做错甚么了吗?」
刘桦炽继续板起面孔,语正词严的说︰「你因为乱搞男女关系,滋扰女团员,亵渎神圣的场所,行为有辱圣咏团以及教会,凌执事已经决定将你逐出圣咏团及禁止你除由你所就读的学校的老师带领进行学校活动以外再进入大圣堂,我再重复一次,请你立即离开!」
无论沈松雁再怎样的辩解与求情,刘桦炽都仿佛像没有在听沈松雁的说话似的,只是不断在重复凌君俊执事的决定,沈松雁只好无奈的离开「大圣堂」,走下「圣堂山」。
沈松雁回家后,发现自己已无法联系到卢思鹋,他打电话给她亦没人接听,他尝试在夜深时再走到「圣堂山」附近的草丛潜伏,尝试等卢思鹋参加完圣咏团的活动后离开时碰上她。可是,沈松雁等了又等,等到踏入耶诞日的清晨,「大圣堂」都关灯关门后,仍然看不见卢思鹋的踪影,他只好再次失望地离开圣堂山回家。这天,是沈松雁失去卢思鹋的第一天,对沈松雁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平安的平安夜。
沈松雁与卢思鹋失去联系的第三天,是拆礼物日,这天,也是原本他与与卢思鹋的「约定之日」。这三天来,沈松雁在满脑灸的疑问﹑焦虑与烦燥之下,渡过了他人生中的第十八个耶诞日,他再三细思当日刘华炽在大圣堂门口拦截及驱逐他时所说的话,他认为他和卢思鹋的关系以及他们之前在夜间潜入钟楼塔禁地的事,已经被凌执事等大圣堂的管理层知道了,但更让沈松雁不解的,是当中的「为甚么」︰
「明明当晚我和思鹋潜入钟楼塔时,已挑选了大圣堂相对上人烟稀少的日子和时间;明明我已谨慎的多次留意我们的身后及四方,确保没有其他人跟着我们,为甚么我们的潜入还是会被人发现?」
「为甚么凌执事平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对于大圣堂及圣咏团的很多事,却好像不用亲自去听或去看,就已经一一了如指掌,好像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恍如开了天眼一样?」
「思鹋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回想起她当晚对这圣堂之巅的棋局约定,以至对于我的亲昵举动,都好像一脸期待与迎合的样子,她为甚么会突然在我面前失踪?如果她真的讨厌我,真的想要拒绝的话,就不会在夜阑人静之时和我单独夜闯钟楼塔,她亦不会答应我这在拆礼物日与她再上钟楼塔「下棋」这个可笑的约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沈松雁尝试了很多种他所能用的方法,也无法联络到卢思鹋,在拆礼物日这个原来的「约定的晚上」,沈松雁一个人傻傻的在「圣堂山」附近的草丛掩人耳目的潜伏,他想等等看卢思鹋会否在此出现,但他呆等到夜深亦不见卢思鹋的踪影,随伴着他度过这个「约定的晚上」的,只有数之不尽,贪婪而扰人的嗜血蚊虫。圣堂之巅上的钟楼塔,在这个时候对于沈松雁来说,可以说是这么的近,但又那么的远,遥不可及。
沈松雁与卢思鹋失去联系的第七天,是公历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大除夕。
在那一星期里沈松雁用尽了他所能用的一切方法,但都仍无法找到或联系到卢思鹋,他原本计划与卢思鹋一起跨年倒数,渡过他们的第一个公历新年的美好愿景已作为泡影。在这个除夕夜的晚上,他只能一个人一边呆望着电视机中的除夕晚会节目,一边想着卢思鹋以往和他在一起时的那些点点滴滴,带着和自己心爱的人失联分开的失落不安心情,渡过了他人生中的第十八个除夕夜......
转眼间,公历新年来临了,而农历新年也快将到临,但在那一年,那些节日,对于失去了卢思鹋的沈松雁来说,这一切好像失了它们原本应有的意义和色彩。这个他快将踏入十九岁的年头,对于沈松雁来说,是一场可怕而凄惨的悲剧之开端。
自从平安夜那天被驱逐出圣咏团与禁足大圣堂,以及与卢思鹋失去联系以来,沈松雁渡过了从不安﹑焦燥到灰心与失望的五十二天。
平安夜之后的第五十二天,那一天,是情人节。对处于热恋中的情侣来说,这天可是一个浪漫而甜蜜的「大日子」,但对于当时的沈松雁来说,这一天则是又一个灰暗的一天的开始,那天早上,他一如既往的集在方神父中学的操场上参与早会,那天,同学们正在校长的带领下颂唱校歌,全校师生一起颂唱校歌的歌声正在学校的操场中回响着︰
《黄金时代》—方神父中学校歌
在这个青春美好岁月,各种黄金梦想涌现。
这是多么大的喜讯,成为这学校的孩子。
格物致知明道理,知行合一身体力行。
心中有团烈火点燃,脑海中全是正道的光。
突然,这个看似庄严神圣的仪式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所打断,一个人形物体从天而降,掉落在方神父中学的操场旁的护土墙上,发出「碰」一声的震地巨响,而伴随着那个人形物体掉下来的,还有四散的水晶象棋棋子,有些棋子受到下坠的强大冲击力所影响,破碎成碎片,有些则反弹至操场上,当中有一块碎片弹到了沈松雁所站的地方附近,在操场上的同学们被这情景吓得惊惶失措,领袖生和老师们手忙脚乱地在维持秩序时,沈松雁离开队列走了上前,在地上拾起了一块水晶象棋的碎片,他发现那片碎片上隐隐约约的有一个「将」字,但这个原本应该是墨绿色的字也被染成了朱红色。
沈松雁认得这副水晶棋子,那就是卢思鹋在联校象棋比赛取得冠军时获得的礼物,也是标志着他和卢思鹋邂逅的重要信物,沈松雁震惊地冲了向护土墙方向,他见到在那里伏卧着的,是一个留有长至背部的厚长发,穿着隔壁圣海伦女书院的白色底色带有绿式袖口与裙脚边的圆领连衣校裙的少女,而在她所伏卧的地方不远之处,有一个他熟识的背囊式粉红色书包和一双黑色的圆头学生皮鞋。
尽管那伏卧的少女面朝地下,但沈松雁凭她的发型﹑身型﹑装束,以及这散落一地的水晶棋子,已经可以无容置疑的断定︰她,就是卢思鹋;她,就是已和自己失联了五十二天而苦苦遍寻不获的卢思鹋;她,就是在这些日子以来带给自己一生中第一个春天的卢思鹋;她,就是在那个难忘的冬月夜上在钟楼塔上和自己订下于拆礼物日在圣堂之巅再续棋局之约的卢思鹋。
面对此情此景,犹如被晴天霹雳所震撼的沈松雁,本能地大叫着︰「思鹋!思鹋!为甚么?!到底发生了甚么?!」当他想再冲上前察看卢思鹋的情况时,他被赶至的教师和领袖生们栏住,然后被粗暴地连推带赶地把他赶回操场上自己班级的队伍中,在这时候,校长连忙宣布早会终止,并命令负责各班的教师和领袖生们把学生有秩序地带回课室。
在小息的时候,在课室中,学生们正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刚才那震惊圣堂山两间学校事件,并互相交流分享着自己所知及打探回来的讯息︰
「你知道吗?刚才掉下来的,是隔壁圣海伦女书院的中六学生。」
「为甚么她会掉落在我们的学校中?她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听说是从大圣堂的禁地—钟楼塔上掉下来的。」
「那她现在怎么了?」
「听说救护车赶来把她送了进医院,但未能抢救过来。」
「哇!竟然会这样……那她为甚么会掉下来?」
「这个嘛,我也想知道,但听说员警已封锁了现场,并已开始向圣堂山两校的教师﹑学生们了解及讯问情况。」
此时此刻,面如死灰,呆在自己座位上的沈机雁从同学们此起彼落的八卦交谈中得知了卢思鹋已香消玉殒的讯息。
这一个情人节,对沈松雁来说,是他一个终身挥之不去的梦魇,是一个永远不醒的恶梦,是一个被朱红色所染红得以令他条件反射地害怕,所颤栗的一个公历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那天午饭的时候,全校的师生都被禁止离开学校,必须留校午膳,当沈松雁眼神空洞地对着一直没有打开的饭盒发呆的时候,他突然被从教室外走进来的老师叫了出去,当他在老师的带领下甫走进了会议室,就发现有两名身穿香城员警制服的男人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他们一见沈松雁进来,就起身走到沈松雁的面前,以严肃的语气对他说︰
「沈松雁先生,现在因为一宗在今天于方神父中学所发生的有人自高处坠下死亡案,要带你回警局协助调查,现在不是事必要你说,除非你自己想说,但你所说的话,我们会用纸和笔记下,将来可能用来做呈堂证供的,你明白吗?」
惊魂未定的沈松雁,就这样被员警一左一右的搭着他的肩膀,带了上员警的车中,进入了扇蛤湾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