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众人纷纷道别归家。
周怀德亲自送善云她们出去,正准备要和王嫂嫂说自己送善云回去,善云却先开口说:“怀德哥哥不用送了,快回去吧。虽说入了春,但是外面风还凉。”
周怀德欲言又止,还没想到要说些什么,袁大已经把马车牵到了跟前。
王巧平也说:“周大人快回去吧。”
他略一沉默,而后开口道:“好。嫂子慢走。袁大,路上行车小心些。”
车夫袁大说:“是,公子。”
*
回到明苑,大嫂回房间休息了。张娇云跟着张善云往她的院子走。
善于问她:“你不去休息了啊?”
“我觉得你今日不对,所以想来安慰安慰你。”张娇云忽然伸手挽住善云的手臂:“你是不是觉得在你怀德哥哥面前丢了脸,所以这么垂头丧气的?”
“不是。”
“你别嘴硬了,我还看不出来你。你这是心病,该去我表哥那里抓服药治治。”
张善云笑了,“你表哥那可卖不了能治我心病的药。”
两人走进张善云的屋里,关上房门。
张娇云就往善云的床上一躺,问她:“你真的得了心病啦?说说,你姐姐给你诊。”
“我说不上来。”
善云坐在桌前,托着腮问:“堂姐,你喜欢杨二哥哥吗?”
“你这问题问得好。我问你,你喜欢你的怀德哥哥吗?”
张善云点点头,“应该吧。”
张娇云从床上起来,盘腿坐着面向善云:“我来给你捋捋啊。”
“你喜欢怀德哥哥,所以你不敢见他,不敢主动去找他,见了他就觉得怕丢脸,怕害羞,所以你喜欢他。”
“你再看我啊,我一点也不怕去找我表哥,也不怕在表哥面前丢脸,更不怕害羞,所以这么一说,我不喜欢表哥。”
张善云问:“那你有见到了害怕,不敢见他的人吗?”
“我当然有啊。”娇云说。
“是谁?”善云睁大了眼。
娇云认认真真地回答她:“你怀德哥哥。”
善云气出笑来:“你是不是在耍我取乐啊,堂姐。”
“我没耍你取乐,我很认真的。”
张娇云陷入了沉思。
“周大人这个人虽然对谁都客气,但他就是表面上客气,底下那心里是冷的。所以我不敢见他,见了他害怕。”
张娇云这番话说得难得的认真。
“但喜欢一个人不仅是不敢见他这一个理,得是你明明见了他紧张害怕,但是你还是期待下一次再见到他。紧张和期待,缺一不可,那才是你喜欢他。”
善云止住笑,认真地看着她道:“堂姐,你那些情爱话本子没有白看。”
“我跟你说啊,张善云,你姐姐我这几年书没读多少,人看的也不多。”
善云又被逗笑了:“我知道,你没什么长进。你是不是要说,全靠你无师自通?”
“你别说,就是这个理。我再给你捋捋,你再说,你怀德哥哥喜欢你吗?”
张善云低下头,回想了一番,却完全无法确认。“不知道,不一定吧。”
娇云问:“他见了你紧张吗?”
善云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在院子投壶那时,周怀德见到她,应该是一点也不紧张吧,于是摇了摇头。
娇云又问:“那他想来见你吗?”
善云撇了撇嘴,“我也不确定,可能吧。”
“那你完蛋了,善娘,你这是单相思。”张娇云认真地说:“但是也不对,周大人来咱们家,只对你一人有好脸,开口闭口都是三妹妹,每回他要走,都只跟哥哥还有你道别,来了第一个叫你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的姐姐,你给我捋得越来越乱了。你还是走吧,我要睡觉了。”
善云走到床上,去把娇云拉下来。
张娇云只好道:“好吧,我走了啊。以后二姐姐嫁人了,我就是你唯一的姐姐,也只有我能照顾你了,想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
张善云问:“二姐姐怎么就要嫁人了?”
娇云已经走到门口,回过头道:“我瞎说呢。我就是那天偷偷看见的,二姐姐和许大人约了,寒食节要一起去白云寺上香。”
“好吧,你快去睡吧。”
送走了娇云,善云回到床上躺下,直视着头顶上的帐子。
接下来几天,张善云连着好几晚都没睡好。周怀德也再没来过家里,张升照每天回家也很晚。
又因为那天杨崇信说的事,善云去了医馆见到杨学之也觉得挺尴尬。
这个寒食节自然就没有好好的过。张惠云和许文彦一起来医馆邀约善云去白云寺上香,张善云也拒绝了。
自那之后的一个多月,张善云都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每天就是起床,到医馆看诊,吃饭,睡觉。
日复一日。
直到天气一日一日地热了。
入了五月,应天府的人们自初一开始,便家家户户开始裹粽子,迎端午,各家都在家中焚香祭神,购置蜀葵、桃柳、糖果子、杏子、林檎、木瓜、李子等一应食品,又买来蒲草、艾叶供在家中,相互宴请朋友到家里小聚。
这一整天张善云都在想,今晚大哥会不会邀怀德哥哥到家里小聚。
直到下午,有人走进杨家医馆,径直到了她坐着发呆的案边。
张善云先是被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的声音震醒过来。再一看,来人是知府家葛家的六姑娘,葛钦。
葛钦已经完全好了,气色恢复不少,除了脸仍有些蜡黄,却已经看得出已无大碍了。
她轻笑晏晏地说:“张大夫,我今天是特意来感谢你的,并带了一些家里做的粽子蜜煎等小食,想请你一同品尝。”
当然,她并未有说,盒子底下,还放置了一张五十两的交子。
这个时候有钱人家都用交子这种纸钞,而不是用银铤。
纸钞轻便,到哪个城市都能方便地兑成碎银,也能直接当现银买东西。有不少人都觉得,给交子比给银铤更有面子。
善云站起身来,向她点头致礼:“葛大人给了许多诊金,六姑娘无须这么客气。”
葛钦笑得十分平和,“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张大夫若不收下,我也心中不安。”
“那多谢六姑娘了。”张善云不好推脱,便又问道:“家里的姐儿好吗?我见了她觉得甚是可爱乖巧,与我家中的侄女一样惹人怜爱。”
葛钦眨了眨眼笑,“挺好的,现在正在乳母的看顾下睡午觉。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六姑娘请说。”
“是我闺中的好友谢家大姑娘,宋州录事参军庞四郎的娘子,想请您上门看诊。”
录事参军是宋朝断狱为主的司法官,相当于中级人民法院刑事法庭中的法官,是个挺重要的官员。
张善云点头应道:“好,我随时可以出发。”
葛钦的神情轻松起来,亲热地去挽张善云的手,“那便现在吧,马车就停在门口。”
“好。”
面对这样亲近的举措,善云微微一愣,但也没有拒绝,就对杨学之说了声:“学之哥哥,我去看诊了。”
杨学之向她微笑点头:“好,路上小心。”
上了马车,车行一会儿,张善云问:“六姑娘可知晓,谢娘子病情如何?”
葛钦的表情有一丝难言之隐,低声道:“静仪的病有段时间了,前前后后已有快一年。”
“大约是从去年仲夏开始,静仪开始反胃吐食,起先家中很是高兴,以为她有孕了,因为静仪婚后三年,一直未曾有孕,婆母说了多次要她给官人纳妾,只是静仪家里势大,她那婆母怕她娘家,最后也没有纳成。”
葛钦以手将乱发拨回耳后,继续说道:“后来请了大夫看诊,却只说是脾胃虚寒。”
“自那之后,静仪一直反复,好了不多久,又开始反胃呕吐,再请大夫看,仍不是怀孕,只说是脾胃虚寒。”
“已经一年了,自我好后,静仪来看望我,便一直想请张大夫前去一诊。”
马车行至谢府,二人下了马车,立于门前,葛钦看向张善云:“我们现在去的是谢家,不是静仪的婆家。静仪最近情绪不好,回到自家住段时间。所以等一下张大夫无须有所顾忌,如实相告就行。”
张善云点头说好。
有钱人家的姑娘,即便嫁了人,和娘家的关联还是很深的。怀孕、生子、养病这些事情,肯定是回到本家更舒心一些。
谢府高门大户,门禁森严,朱漆的木门无不显示着这是一个大户之家。
这门第便可猜测,谢家的当家人官职不小。
入了谢府,两名女使等候在门口,见到葛钦带着张善云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说:“葛娘子安好,大姑娘已经在房中等候了。”
两名女使引葛钦和善云去往谢静仪的院子。
只见谢静仪的母亲此时也在房内等候,见到葛钦,似是十分高兴与期待,迎上来道:“钦儿,你可来了。”
葛钦迎上前去行礼:“大娘子,我把张大夫带来了。当日从鬼门关上救钦儿一命的便是她。”
谢氏大娘子看向张善云,客气的说:“小女病了许久,我们寻了不少名医,却一直未曾大好。今日有劳张大夫,不论静仪病情如何,还望大夫如实告知。若要开药,不论多名贵的药材也无妨,只要静仪能好。”
说着,谢氏大娘子落下泪来,连忙以绢帕拭泪,道歉说:“失礼了。”
张善云说:“大娘子放心,我一定尽力为大姑娘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