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娇云边走边说:“投壶这个风雅的玩意儿我一直就搞不懂,善娘,你懂吗?”
张善云摇头,“我也不是很懂,规矩太多,我听学之哥哥说起过,但是没记。”
“我家一向聪明过人的三妹妹也有不知道的呢?”
张娇云取笑一番后,到底还是想出了一个好法子:“咱一会儿别露了怯,人家喝彩咱也喝彩,人家倒彩咱也倒彩。你别无动于衷傻站着,被人看出来我们是外行。”
张善云点头说是。
投壶是当朝最受欢迎的运动之一,整个小院子里,一小半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看。
张善云和张娇云因为到得早,竟然被挤在最前头。
正在投壶比试的两个姑娘看起来都是大户人家的,乍一看在场所有人里,就属她们打扮得最华丽,头上的珠钗也是她俩戴的最多。
后头有人小声讨论:“那是不是巡检司秦大人家的二姑娘。”
张娇云小声问:“巡检司是什么职位?”
张善云道:“当朝的职位都设置得不高,巡检司这个职位在知县以下,管治安和司法的,虽然官职不高,但很重要。
又一个人说:“姐姐看的没错,就是她。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官,却比葛知府家的七姑娘还威风。”
“葛七姑娘再威风,那也是庶出的姑娘,娘家不得力。秦二姑娘的外祖家了得,她舅舅是在东京府做官的。而且就连知县大人也得给巡检司几分面子,她秦二姑娘可不威风?”
“瞧姐姐说的,我就是看不得这些什么嫡出姑娘的威风。都是家里正头主子,难道庶出姑娘就拿不了陪嫁啦?再说了,现在谁看外祖家是什么人家,还不是得看父兄的官做得大不大。你看葛家七姑娘,不照样到处受人追捧。”
那投壶比赛的秦葛两家姑娘,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
眼看葛家七姑娘投壶技不如人,输下阵来。
围观的人一半喝彩,一半喝倒彩。倒是让张善云愣在那不晓得该跟哪一边了。
葛家七姑娘输了气势,很生气,把投壶用的轻箭往地上一扔,嚷嚷:“我不玩了,谁要玩谁玩吧。”
那秦二姑娘却不依不饶:“这可不行啊七姐姐,你让我一时半会儿上哪找个人替你,与我一起接着玩呢。”
葛家七姑娘正站在张善云身边,随手把张善云推了出去:“就她了。”
她又歪着眼瞅了一眼善云,问她:“你是谁家的?”
张善云被问得愣了,刚要找身边的娇云,却不知什么时候娇云跑出了老远去,看到她在看自己,直对她使眼色叫她快溜。
葛家七姑娘来了气,以为张善云也是看不起庶出姑娘的那种愚人,愤然大声说:“干什么不回答我?”
边上,她的女使在她耳边悄声说:“她是知县张大人家的三姑娘。”
葛七一听,笑了:“这岂不是正好。知县家的三姑娘,对巡检家的二姑娘,门当户对啊。”
旁边的人听明白了她这话里的意思,是在取笑秦张二人都出自地位低微的小官门户,于是都暗暗笑出了声。
张善云有些窘迫,忙说:“实在抱歉,要给两位姐姐扫兴了,投壶的规矩我不懂,也从没玩过。还是另请他人吧。”
说完就要走。
葛七却拉住她喊:“别走呀,投壶哪要懂什么规矩,拿着箭投进瓶里就行。你不玩,就是不给秦二姑娘面子了啊。”
这时,一个男子爽朗的声音传来:“既然是投壶,怎么能几位姑娘们自己玩呢?”
大家寻声望去,只见周怀德并几个年轻郎君一同走来。
善云觉得羞愧得很,不知道自己刚才窝囊的言语是否都被周怀德看见了,此刻只觉得面皮发热,只想赶快走远些。
不料周怀德却和几个年轻公子走近了,径直走到了她身边。
方才开口那人说:“葛七姑娘,你这一局怕是要输定了,落败而逃何苦还要拉别人垫脚呢?”
葛家七姑娘没想到有人会说这样的话,一下子被堵的面色铁青。
秦家二姑娘见人多了,就将手里的箭交给一旁服侍的周家女使,后退致礼。“几位哥哥们玩吧,我也玩地尽兴了。”
周怀德笑说:“三妹妹,你想玩吗?”
周怀德在任何场合都爱保持中立,从不为任何人出头,只有面对张善云时不行。刚才看到善云被奚落,他的心口猛地生出一股怒气来。只是今日是他家宴请宾客,作为主人不能向客人发火,他只能向善云发出邀约以示对她的重视,在姑娘们面前为她解围。
张善云嘴唇抿起来,摇了摇头。“只因以前没见过投壶,觉得新鲜,就来看了一眼。我不会玩这个。怀德哥哥玩吧。”
方才说话那郎君又说:“三姑娘若不会玩,我可以教三姑娘投壶的规则。”
那人向张善云拱手作揖,自我介绍道:“在下吕颂,字义伦,家中排行第三,家中兄长是提举学事司提学。”
提举学事司掌管州县学政,是教育世家,看来是个文化人。
张善云点头向他致意道:“吕三郎好。我对投壶这些都不擅长,学了也记不住。还是不扫兴了,诸位玩得尽兴。”
她这就要走,却被周怀德拦住了。他轻声说:“我教你,三妹妹。”
周怀德的身上仍是那种闷而暖的白麝香,环绕着淡淡的药香,令张善云无法拒绝,便点了头。
周怀德轻柔地解释说:“投壶有很多种玩法,现在这种玩法比较简单,每次投一支箭,如果投进壶口中可得两筹,若投进两侧的壶耳就得一筹,投在地上则不得筹码。”
他递给善云一支箭,说:“你试试,手要稳,不可使力过大,否则剑即便击中了壶,却有可能将壶击倒。”
“来,手给我。”他走到善云身后,一手持善云的手腕,轻轻将她的手执起,瞄准了那铜壶。
又是一股温热而熟悉的香气萦绕而来,张善云只觉得身后周怀德滚烫的心跳就贴在自己背上。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仿佛被蒸在了热气里。
身后的周怀德轻而无奈的浅笑,伏在她耳边说:“不要怕,等会儿吃过饭,我送你回家。”
边上站着的吕义伦看着热闹,后头有姑娘们纷纷讨论,周大人怎么对县令家的三姑娘这样亲近?
被张娇云听到了,不满地直嚷:“不想看投壶的走一边去,别挡着别人看。”
正讨论的那几个人瞥了她一眼走开了。
吕义伦走到娇云边上,向她做了个揖,娇云直视了吕义伦,见对方相貌堂堂,虽言语玩世不恭,神情却是正气凛然,便也规矩地向他行礼招呼。
不一会儿,席面开始了。
几位贵家娘子们坐在一桌,郎君们一桌,姑娘们一桌。
那葛家的二嫂是和葛家七姑娘一起来的,她的官人是葛家的二郎,是家里的庶长子,和七姑娘是亲兄妹。这位二嫂现下正是家里的当家娘子。
葛二嫂先前看到了自家七妹妹叫张善云投壶,张善云却不领情,她自然心中不悦,便对张善云的大嫂嫂王巧平说:“王娘子,我听闻张大人家的两位妹妹都是极为优秀啊。”
王巧平略微一笑,“葛二嫂嫂客气了。”
“听说二妹妹是做厨娘的,三妹妹是当坐堂大夫的,都是抛头露面的大人物呢。”
葛家二嫂嫂说完,饶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那边正低头吃菜的张善云。
这句话里的火药味直接把一整桌人都点醒了。
大家纷纷抬头看着这两人。
周家的大夫人见到这场面,像是背上有虫子挠着一般闹心。
本来办这场春宴就是被逼无奈,要不是别人都传周家当家的大娘子对长子毫不关心,这个年纪了还不给议亲,所以不得不的撺了这个局。眼下,在她自己的局上吵起来,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她连忙朝身边另一个大娘子使眼色,那人看了忙对葛家二嫂说:“葛二嫂嫂,你尝尝这羊头签,我吃着觉得真是美味呢。”
坐在王巧平边上的人附和说:“是呀,吃着像是五闲楼大厨的手艺?”
周家大夫人笑说:“可不是说宋娘子厉害呢,这一尝就知道是哪一家的手艺。”
那宋娘子听了夸赞,以手绢覆住口鼻笑了:“是五闲楼的大厨厉害。听说官家也爱下酒楼饮酒,东京府里的樊楼就是因为大厨手艺好,都成了最大的酒楼,整个东京府的酒券都放在樊楼交易呢。”
宋娘子又转头和王巧平说:“王娘子,外头都说:达则愿为良相,穷则愿为良医。你看,良医都堪比大相公了,当大夫的可不就是优秀呢。”
王巧平笑着说:“是,是。来,宋娘子,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二人笑着推杯换盏。
葛家那二嫂白了张善云一眼,低头开始吃菜了。
张善云心里七上八下的,旁边的娇云小声和她说:“你别生气啦,刚才是我不仗义,一个人逃了。”
善云摇头道:“没事,我没生气。快吃吧。听说是五闲楼大厨的手艺呢,也是难得才能吃上。”
“这羊头签不错,我给你夹一个。”娇云说着给善云夹了一段羊头签。
张善云转头往周怀德那一桌看,却见周怀德也正在看她这边。
见她回头,他很轻很浅地微微地一笑。善云有些胆怯,便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