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到上学，再到工作，贺江亭的一生都在被白塔支配，“保护向导”的行为准则早已被牢牢刻在灵魂里。

“什么？”

精神丝那头传来女人迟疑的声音，他听出暗藏在平稳嗓音下的不安与焦灼，抿成直线的唇角放松下来，微张唇缝，轻巧地落在手腕脉搏跳动处上方的精神丝边缘。

“对不起。”贺江亭闭着眼，唇瓣摩擦在纤细的精神丝上，又好似擦拭般滑过自己的皮肤。他再抬眼，控制不住的缱绻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变成初见时冷静稳重的男人：“可以帮帮我吗？”

贺江亭询问：“像之前你帮方闻洲那样......也可以帮帮我吗？”

坐在车内的秋念葵看不见车顶的男人做了些什么，她艰难地推测出了贺江亭的话，二话不说，当即同意。

“没问题！但是你要怎么——”进来。

俯身在车顶的男人以实际行动回复了秋念葵。

他整个人趴在车顶，将身体横趴在副驾驶车窗一侧，长臂垂下，伸手牢牢勾住副驾驶位置车内壁上方的框架，上半身以倒挂金钩的姿势垂在窗外。

四五十码的车速不算快，但做出这样极限又危险动作的男人，后脑勺半长的狼尾在浮躁的夜风中狂舞，张扬地纷飞在城市道路中流光溢彩的夜晚。

秋念葵下意识伸手想扶着有点想不开的同事，却被他轻轻咬了下深出的指尖，尖锐的犬齿压在指腹的触感像只脾气极好的大猫，压着性子的提醒。

贺江亭：“秋向导。你太温柔了。”

面对即将成型的污染物，男人竟然还有心情夸赞一脸班味的秋念葵温柔，他歪过头露出脖间细细一圈的控制器，引导着女人的行动。

“你可以勾住我脖子上的带子。”然后控制我，强硬地用力将我拉向你的方向，我不会躲。

他十分聪明地只说了上半句，一根筋如贺江亭也知道，如果真的将自己黑暗的小心思都吐露给秋念葵，她或许不会第一时间拒绝，但一定会第一时间躲远。

面对犹豫又警惕的向导，只有献上自己，才会赢来她的注视。

“好好好。”坐在副驾驶又恰好和贺江亭位置截然相反的秋念葵，哪还有精力关注看似一根筋实则八百个心眼子男同事的想法。

她只想抓紧解决这个加班任务，然后回家吃一顿热乎的晚饭。

秋念葵的手刚搭上贺江亭的颈间，站在后排的大金毛终于忍不住威胁似的“呜呜”出声。

【补！药！勾！引！我！妹！】

徐牧野早在察觉到贺江亭来的一瞬间，背部的毛就狠狠炸起，尾巴更是炸得蓬松如一朵大棉花。它一面朝秋念葵“哼哼”安抚两声，一面又呲牙朝贺江亭“呜呜”威胁两句，一时间，硕大的猪型金毛犬看上去十分割裂。

正安静享受秋念葵抚摸的贺江亭掀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转向秋念葵后侧的座椅：“你的新宠物？”

“......如果我说这是我哥，你信吗？”

秋念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徐牧野一转头变成一条狗的事实。她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牛马何苦为难牛马，为什么同样都是下班，她现在还没到家。

怨念间，孵化中的污染物逐渐成型，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灰色气体从地面浮起，丝丝缕缕，逐渐凝聚成一个圆球。

雾霾似的气体状圆球上下漂浮旋转了一圈，在秋念葵几人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

这不是圆球。

这是一颗没有瞳仁，遍布红血丝的眼珠。

它没有睫毛，怪异的眼皮脂肪层很厚，上下眨眼时总会重重堆积在下眼睑，如同一个视疲劳，眼睛干涩的人闭眼休憩时那样，过几秒才会缓慢睁开。

秋念葵被窗外闯进来的风吹得眯起眼，余光迅速扫了下徐牧野身前的仪表盘，速度已经不知不觉加到了70码。

下班高峰期，大多数限速80码的主干道，绿波车速基本都会控制在45码-55码。相对于现在的车群而言，这个车速已经偏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砰！”

“砰砰砰砰！”

——就要出意外了。

这一推测刚冒出来，秋念葵就听到不远处等红绿灯的车队中突然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是铁皮凹陷，玻璃破碎，发动机熄火的噪音。

接连四辆私家车追尾的连环事故，导致这个红绿灯口的行进越发艰难，事故发生地的第一车道顿时拥堵不堪，充斥着尖锐的喇叭“滴滴”声。

秋念葵所处的第二车道，更是被后方的左侧来车无限加塞，甚至因为不道德加塞发生了多起剐蹭事故。

因为所有的车辆都没有减速。

甚至还有提速的倾向。

趴在车顶时刻警惕周围的贺江亭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撑着上半身的手臂鼓起青筋，因为用力而胀起的肌肉群正随着血液的奔流一跳一跳，无声地散发着热气，蒸得秋念葵面色发红，眼神无措地躲开男人逐渐灼热的视线。

经过给方闻洲精神疏导这一遭，秋念葵已经可以大致掌握实战中的精神力运用方式。她操纵着细如发丝的精神力，以无声无息的方式悄然钻入贺江亭的精神域，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发现了那只被雷炸得四处窜跳，没有安身之地的变异雪豹。

才不过几天，刚好了一点的雪白色皮毛就被散落四周的雷击炸得皮毛焦黑。变异雪豹不服气地朝落雷的方向呲牙警告，却抵不住越来越声势浩大的闪电。

“轰！”

“轰轰！”

接连而落的响雷炸得周围毫无完肤之地，眼见着下一道雷就要落在变异雪豹的头顶，秋念葵目光环绕空旷无一物的四周，不由思索地将精神力扎根在地，然后猛地拉拽出一小片树林。

雷电是污染物拟化而来，它们会化作哨兵最厌恶惧怕的形态，扎根在脆弱的精神脑域，时刻在哨兵的精神中扩散出不容抵抗的侵染。

在自然界中，雷电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以秋念葵对雷电的认知，只有现代社会中每一座高楼必备的避雷针。

眼前想抵御能量巨大的雷电群，单凭秋念葵一人完全是痴心妄想。

思索间，躲进几棵树间的变异雪豹惊讶地探出头，半圆形的耳朵警惕地折向耳后，随后又迅速立起，耳廓内长长的聪明毛随着抖耳朵的动作一摇一晃。

“咪嗷嗷？”

精神丝带来了熟悉的气息，它不确定地立起身子，前脚掌的脚垫搭在精神丝拟化成的树干发出疑惑的叫声。

烧焦的胡须跟着皱起的粉色大鼻头一起耸动，瞪圆的猫眼显得有些傻乎乎。

秋念葵好笑地用精神丝挠挠大猫的下巴，看到它黑成巧克力色的脚垫时，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无论是楼顶的避雷针海市高压电线架起的避雷线，都是以疏导的形式将雷电导入地下，那如果用精神力搭一个足以承受雷电之力的避雷线呢？

在大猫疑惑的注视下，秋念葵的精神力在空中拉扯变形，延长裁断，组成了一个简易的避雷装置。

小型的框架飘在空中，延长的避雷线顺利地搭接在地上，将云层中闪烁翻滚的雷电顺利导入焦黑一片的大地。

“咪嗷嗷？”

像是察觉到了秋念葵的帮助，大猫讶异地瞳孔缩了缩，又在看到半空中白光闪烁的精神力框架时，缩成针状的瞳仁迅速变圆，充分展示出它内心的震惊。

弯曲翘在地面上的斑点尾巴也跟着大猫不断变化的心思左右摇晃，变异雪豹的鼻头耸耸，在一众土壤烧焦的气息中，准确地辨认出秋念葵精神力聚集的方向。

它一个跃起，精准地扑入密密麻麻的精神丝中，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任由纤细的精神力裹住它的四肢和腹部，然后攀爬缠绕在它每一根毛发上。

大猫喜欢这个宁静又平稳的气息。

精神体的状态通过精神域的链接，不留余地地全部传给了贺江亭。

无时无刻入侵精神域的污染陡然被一股奇异的精神力疏解，暴躁至今的精神域难得安静了下来，男人湿润着双眼，有些不习惯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用锐利的犬齿压在舌尖，才勉强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喘息。

他咽了咽，目光艰难地从秋念葵脸上挪开，落在勾着自己颈圈的手腕上。女人的手腕纤细，贺江亭心底估摸着自己的手掌，大概能圈住她的两只手腕还会有空余。

横冲直撞的对视像一场突然而至的热吻，陡然脱离贺江亭热烈的视线，秋念葵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她只得将视线尴尬地硬生生转向空中悬浮着的巨大眼球，低声提醒。

“感觉怎么样？”

“前所未有的好。”

贺江亭哑着嗓子回应迅速，他如同恍然从梦中惊醒，唇侧不经意擦过秋念葵的手腕，起身脱离秋念葵松下力道的手指：“五分钟。麻烦秋向导再坚持五分钟。”

说完，贺江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翻身，鲤鱼打挺从车上跃起后借着众多前进的私家车，迅速靠近还未凝聚成实体的巨型眼球。

它混沌地耷拉着眼皮，将醒未醒的模样像极了早八晚十的打工人，疲惫地挂在半空无声地注视着路上的车水马龙。

“轰——砰砰砰！”

贺江亭脚踩着路灯上方，俯身借力一跃而起，握拳从高空中俯冲向刚准备眨眼的灰色眼球，却在接触到它的瞬间从一片灰色的气体中穿过。出了拳头周围炸起的雷电火花，污染物没有半点损伤，甚至都没有完全睁开眼。

物理攻击无效。

“咪嗷嗷！”

察觉到攻击无效，贺江亭当机立断放出在精神域大叫的变异雪豹，迅速下达命令后，雪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身扑向污染物。

雪白的大猫张开前爪，隐藏在肉垫中的钩爪弹出，凶狠地抓向目中无人的巨大眼球，却在落身时只带出了一点被风扬起的灰气，便直冲中地坠向地面。

“咪？”

大猫不敢置信，竟然有污染物让它在向导面前丢了面子。

秋念葵也难以相信地瞪大了眼，没想到竟然有污染物能完全屏蔽哨兵的精神体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