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个月以来,陈其洛每天在江宁城分铺、万家村之间往返,每日早晚的虎卧撑数量都不得不减半了。
前几天与赵家梁刚把现有人员都梳理了一番,盘点下来整个编织部有能力攻克假发老大难问题的也就只有费工、温工了。
与赵家梁合作的过程中,陈其洛发现这人虽然忠厚老实,但是遇事犹犹豫豫,耳根子软,缺乏主心骨。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唐密会让他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想到这,陈其洛忍不住会心一笑。
但他突然意识到,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自己好歹也是明国未来的一国之主,现在居然为一个小女子所差遣,更过分的是,自己居然还为此沾沾自喜。而且,卧底唐氏假发铺近三个月来,已经排除了唐密与秃头、周汝均之联系的可能性,但他似乎一直在忽略这个事实,仍旧每天乐此不疲地为唐氏假发铺和她的事忙活。
陈其洛摇摇头,选择不继续深想。
“赵叔,我们今日一定得找挑染部的万良等人沟通了,此事万不能再拖了。”
“额……唉……行吧。”
陈其洛宣布完唐密的决定,整个挑染部一片寂静。
“给我遣散费,我不去别的部门,我就喜欢搞染色,你们都没有这一块业务了,那我自然是走了。”一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赵工对染色之钻研,放到整个月国,也无几人可比拟。遣散费必定一分不少结算给您,山高水长,也希望唐氏假发铺与您未来还有合作的可能。”陈其洛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赵雪时起身,面向众人也鞠了一躬,脚步坚定朝门口走去。
“我愿意留下来,我想去编织部学学编织手艺,反正技多不压身嘛。”赖静儒一向随性乐观。
“那自然是极好的。赖工您不仅活儿好,还幽默。咱都离不开您这开心果呢。”这是今天第一个表示要留下来的,赵家梁松了一口气。
其实情况远没有赵家梁预想的糟糕,只是中间不免又起了几次争端,最后就剩下坐在他身边的万良还没表态了。
万良沉默不语,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不急,大家再考虑一下子嘛,是不是?这又不是不能够一起商量的嘛,是不是?照我说,掌柜的和老赵你要是还顾念我们为唐氏假发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明日,明日再来商议此事!”
此言一出,陈其洛便看出这个万良,怕是不好对付。
到了晚上,赵家梁的房间里点着微弱的烛火。万良拎了一壶好酒,一碟子花生米,赵家梁赶忙将他迎进门来。不过他不知道酒其实是赖工给的,花生米是找赵工要的。
万良给赵家梁倒了一杯酒,叙起旧来:“老赵,我俩这是多久没有坐下来一起喝一杯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算起来也有小一年了吧?上一次喝酒,我还在渡润城钱员外家里做管家,你也还在福临布行……”说到这里,赵家梁想到,当初还是自己说动万良过来,而他答应的原因就是唐氏假发铺给的薪酬确实是高得多。
万良打断他的话,问道:“家里一切都好吧?上次偶然碰见弟妹带着蓉蓉逛街,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孩子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不容易啊老赵,养家不容易!”
万良短短几句,赵家梁点头称是,又想起万良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还多,家里开支大,现在铺里突然说不需要这个岗位了,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他心中有疚,满饮了一杯,喃喃道:“是我对不住你啊老万。”
万良也干了一杯,道:“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最是替人着想的。再者说,我们那个掌柜的是个有主意的,这也不是你能做得主的事儿,只是家中实在是……”
说着说着,他不再多言,低下头去。
赵家梁有些醉了,满脸通红,握着万良的手反复道:“是我对不住你啊老万,是我对不住你。”
万良摇头,道:“虽说你和唐掌柜的是叔侄关系,加上她爹爹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和你终归是隔了一层,你也实在是不容易啊。”
赵家梁闻言大恸,他知道,不少人背地里叫他和事佬和事佬,但他觉得什么事情都和和气气、团团圆圆的不好吗,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想想以前他在那钱员外家,做个管家又如何,银钱虽是给得充裕,但这一家人都性格暴戾,动辄喝来骂去,他□□、精神时常受折磨。所以后来才接受了唐密的邀请加入唐氏假发铺。如今他都这把年纪了,竟要活活断人活路,他于心何忍啊!
赵家梁主动提起来:“今日你未表态,挑染部的事儿你怎么看呢……”
万良拍拍他肩膀,说道:“老赵,你信我吗?”
赵家梁用力点了点头,万良才继续说:“本来我实在是不想说的,但就是为了咱店的将来,现在挑染部也不能裁撤啊。你想想,有挑染的假发售价是多少?普通款的定价又是多少?这中间的差价可是好几倍呢,你说说我们挑染部给店里带来的利润有多高!是万万不可撤掉呀!”
“今日我实在不愿当众折你的面子,有些话因问的人是你,我这才说出心底话。今夜喝酒不聊这些了,来,再干一个!”
酒杯碰撞间,赵家梁如梦初醒,感激涕零。
次日。
“赵工,你别急着走。赖工,你也先别急着去编织部。还有张工你们几个千万坚持住。事情会有转机的。咱们挑染部的好日子肯定会继续下去的。”万良仍旧慵懒地躺在床铺里。
赖静儒没有理会,拿着自己的工具包就出门了,迎面就不远处一身着蓝色长衫的男子款款而来。
“陈掌柜,事情又有变吗?什么时候会通知?不过今儿我还是去跟翠翠讨教一下,机会难得呢。”
陈其洛停下脚步,问过赖静儒,这才得知裁撤挑染部一事出了变故。他想了一下,又追问了万工可有说些什么,赖静儒便如实说了,还嘟囔了一句万良拿他珍藏的好酒找赵家梁一个晚上喝光了的事情。
他加快了脚步,行至门口听到唐密的声音,与平日不同,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与无奈。
“赵叔,你这不是胡闹吗?咱们半个月前,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嘶……”唐密停顿了一下,捂了捂肚子。
陈其洛敲了敲门,坐到了唐密身边,他发现今日的唐密似乎没有平时的朝气与活力,眉眼间带着一丝疲倦,嘴唇也比平日里更加苍白。
谈话被陈其洛突然的进入打断了。
“密儿,不是叔忘了你的话,是挑染部现在裁撤不得啊,这一部门给整个店里就不知道带来多大的利润呢!撤了这资金就可能出现问题。叔明白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叔总不能害你不是?还有挑染部的万工,家中也很是艰难,当初还是我们把人家挖过来的,说得好好的,总不能现在挑染部不想搞了,就让人走人的啊,这可不是为人处世之道啊。”
唐密一听,便知道定是万良给他吹了耳旁风,这后半段话是在那儿点她呢,而且万良当初就是赵家梁找来的,怕也是他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陈其洛先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唐密面前,不动声色问道:“赵叔,你昨夜和万工聊过了?”
赵家梁讶异陈其洛怎么就知道了,这下好,唐密也知道了,他勉强点了点头。
陈其洛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几个问题抛了过去:“你看不出来这万良只是在你面前演戏?昨天见他不表态,我就找人调查过了,你知不知道自他来了唐氏假发铺就成日里无所事事的?”
“这?这不能……”
“说到底,现下整个挑染部本就是人浮于事的状态,赵工成日里沉迷自己的研究无法自拔,目前真正有产出的其实只有赖工一人。那万良昨夜为什么找你你想过没有,自是希望继续在挑染部浑水摸鱼。如果他真是负担重,又愿意干事,我们这么多部门哪里不能去,工钱也一个不会少,他为何就是不肯去?”
陈其洛说完看向赵家梁,见他脸色不豫,应也是反应过来了。只见他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继续笑道:“至于什么利润不利润的,掌柜的自然心中有数,轮不到我们瞎操心,您说是这个理不?”
陈其洛的分析无懈可击,赵家梁听起来似乎又是一番道理,但是现在让他又去面对那群人,他自觉没那个脸:“那你自己去搞定万良吧。”
赵家梁说罢,拂袖而去。见赵叔如此,唐密简直想直接对着他发火了,想到多少也是个长辈,又怕自己凶过头了,便强忍着。如今看陈其洛三言两语堵得赵家梁没话说,心中大呼畅快!
她近来确是颇为烦躁,许是因为最近操劳的事情多,各处奔走累着了,加着锻炼也偷懒了,有一日没一日地晨练着,最近身体机能都感觉下降了,所以此次来月事感觉身体反应特别强烈,肚子抽痛,感觉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陈其洛往热水放了个东西,拿竹筷搅拌了一下:“来颗糖吧。”
唐密接过热水,喝了一口,觉得从身到心都暖和了,想到什么,调侃道:“陈其,我娘才会给我泡糖水喝,你可真好!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姐妹就好了!”
陈其洛得了她的夸奖,白了唐密一眼,并不屑接这话。
唐密见陈其洛满脸写着“不高兴”,摸不着头脑,便又去了一趟总铺,忙完后,便跟唐书一起回家,一到家便躺倒在床上,晚饭都是唐书送到房间吃的。
唐书走了后,唐密的脑子又开始想铺里的各种事情。经此一遭,她更加确信二叔的性子定是无法带着唐氏假发铺走长远的……今天总铺新招了一个女伙计,人手算是充足些……唐书怎么突然这么积极,居然主动说以后但凡学堂不用上课,都想去总铺帮忙……陈其……哎呀,好累,身体又不舒服,明天也先不晨练了……
深夜,刘秀儿假发铺。
四个黑衣男子抬着一个上了锁的箱子,呼吸深重,刘秀儿走在他们面前,一直走到院落深处一上锁的房间,刘秀儿掏出钥匙开门,黑衣男子把箱子放下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