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回过身来,正是陈其洛,远远看到马背上唐密越来越近,嘴角已经不自觉带笑。
自上次刘圣事件以来,又因江宁城分铺主理人钱珠珠告假两个月,他就被唐密调去暂管江宁城分铺,于是顺势把这个分铺的情况都摸查了个遍,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与此同时,飞云等人也已经把城东、城南的两家分铺摸查了,均未发现什么异常。想到这,陈其洛松了一口气。
可是,据暗影情报,上次刘圣事件澄清会上发现了周汝均的踪影,只是这人狡猾谨慎如,转眼又藏匿无影。如果唐密与这周汝均、月国秃顶之事均毫无关系,那周汝均当日出现所求为何?此处应该是唐氏假发铺制作假发之地,但真的只是如此吗?一夜离奇秃顶,怎么看起来都像是中毒之兆,如果此处确还是他们制作毒物之所在,自己该当何如?
陈其洛不愿意继续深想,他本能地逃避。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唐密已下马。
“想你……”陈其洛刚刚想得太出神,又突然被这么一问,没回过神来,竟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唐密睁大了双眼,下意识退一步远。
陈其洛看到她的动作,震惊又受伤,想起她昨日到铺里说今天要到肖家假发铺送谢礼,立刻补了一嘴:“我在想你朋友肖楚晴满意你的谢礼否?”
看到唐密听到这个回答果然如释重负,陈其洛眯了眯眼,攥紧了拳头。
“肖姐姐喜欢得紧。不错嘛,上次处理刘大叔的事情就发现你很懂得拿捏人心呢。讨好起小娘子果然也是手到擒来呢。”
唐密调侃得开心,一面拿起右手往陈其洛肩上拍去,陈其洛冷哼了一声,快走两步,唐密落了个空。
“哎,哎,怎的了陈其?哎,等等我啊陈其!”
……
两人很快走到一条河流面前,河流对岸有许多房舍,河流上方架着一座宽有两米的桥梁。陈其洛跟着唐密踏上桥梁,走到了河对面的房舍旁。
左右两边的房舍面积最大,门前都放着一些马车、推车、麻袋。
最右边房舍门前空地上,有几个中年男子围着一堆头发而坐,每个人身边都放着两个筐,一大一小。陈其洛见他们都娴熟地从中间小山一样的头发堆中拨出一部分,然后仔细筛选,成色好的会放到大筐里,其他的会放到小筐里。
看到这,陈其洛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万家村果然是唐氏假发制作之地。只是,不知这地是否彻底干净。
他继续紧跟唐密脚步,朝正中间的房舍走去。从里面出来一中年男子迎面而来。
“小密,你娘亲这会儿应该还在编织部跟费工、温工几位绣娘唠呢,要先去找你娘亲吗?”
“没事,跟娘说过我会来,一会儿娘亲聊完自然就来了。叔,这是陈其,目前暂时代理江宁城分铺掌柜,是个机灵能干之人,鬼主意多着呢,上次总铺那事儿多亏了他帮忙。这是赵叔,一直在帮忙打理唐氏假发制作事宜。”因着陈其与二叔赵家梁乃初次见面,唐密便分别介绍了一下。
说话间,唐伊人也过来了,众人一起进入屋内坐下。
“娘亲,你刚刚是不是又跟费工、温工她们唠你的灵感了?”
唐伊人兴奋地点点头,道:“我昨儿个在松江城看店的时候,有个俊俏的公子陪友人来咱们店里,他的头发梳得那叫一个时髦,这发髻给了我灵感,我下午回家就马上创作了'“云鬓'”,还特意去了一趟珠珠家里,让她帮我掌了掌眼,根据她的建议晚上又修改了一下。可这'云鬓'“云鬓若直接复制存在难度,且难以保证佩戴的自然度和舒适度。这不今天跟秀平、温翠几个探讨一下,她们果然经验丰富,建议优化一下我们假发的结构,由之前采用一层网料和头发组成无发块结构,调整为包含独立发块的假发结构,这样我们可以根据每位顾客的头型和需求,灵活调整发块的位置和形状,确保假发佩戴自然、贴合。若是可行,这几日就可以投入新产线,半个月之内,必定能够上线新产品。”唐伊人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画的样图递给唐密。
唐密接过样图,这“云鬓”顶部堆砌成峰,两侧的发丝如云雾般轻轻垂落,点缀着几缕细碎的刘海,既显得高贵典雅,又不失风流倜傥。时尚前卫,线条流畅。
“娘亲,你可真的是太优秀了!这样的发型若能以假发的形式呈现,必将引领一场新的风尚潮流。”唐密由衷赞叹道,她知道母亲的才华,她的设计是百里挑一的,放眼整个月国,几乎无人可比。可她也没忘记今日到此处议事之目的,她不忍打击母亲的积极性,但今日还是需做出一个决断。唐密拿着样图的手紧了紧,样图边角受力后翘了起来。
片刻后,唐密鼓起勇气道,“娘,这个咱们一会再说,今日叫大家来此处,是有事想与大家商议。刘圣的事情您是怎么看的?还有二叔、陈其,你们如何看?”
唐伊人得了女儿的夸奖,本正打算慷慨激昂说说自己这设计,不知怎的突然又说到那件事去了,有些小失落但也还是就那件事按唐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密密啊,说起来还是惊险,此事若非你机智聪慧,当下反应过来,怕就着了他们的道了!看来以后我们还是需要小心啊。”
赵家梁也表示赞同:“而且这件事说明唐氏假发铺如今影响力已是今非昔比,不仅像刘氏假发铺这些对家,客户都在时刻关注着我们。”
这正是唐密想的,但其实还未点到她今日商议的关键,见陈其洛还未发一言,她突然好奇起来:“陈其,你呢?”
陈其洛开始认真思考起今日唐密的目的,沉吟了一番,他看向唐密,笑起来,开口道:“刘圣事件中,之所以轰动一时,原因就在于,无论是对家,还是围观群众,可以闹起来无非咬住了一点,那就是我们的……”
唐密眼中露出兴奋,忍不住接道:“假发质量。”
陈其洛知道,看来是猜对了,便往下说:“而这事得以解决,关键就在于店铺确实有严格把控假发质量。但此事也让我们不得不考虑,如果未来我们要进一步做大,扩张更多的店铺,以现有的能力,可能就需要做个取舍。我观察了我们铺里面假发的样式,除去经典款式,改善型需求的假发数量少说也有三四十款,这些假发数量少,虽说客单价高,但成本也不低。现下我们只有四家铺子,按照现有的规模要保证质量是没有问题的。可若是五5家、六6家、七7家甚至是十1家铺子呢?况且……”陈其洛说到这停住了,看了看唐密手中样图翘起的边角,方鼓起勇气继续道,“目前我们仍然在尝试更多新设计的假发。”说完,又转头对唐伊人谄媚一笑,“伯母,您别生气。我非常喜欢您的设计,真的都非常好看。”
唐伊人为人简单,听到陈其洛说喜欢自己的设计,根本不计较这其他的许多,给陈其洛投去一个微笑示意无事。可他前面的一番分析,不无道理,她和赵家梁都静默不言,思考起来。
就是这个!唐密默契地接过话头:“没错,现在这样继续下去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接下来必须要转变一下经营策略。”
“一直以来,娘亲带领编织部众人致力于新型假发的设计,这些设计款式新颖,但带来的问题就是量产低、成本高。前阵子我盘点了各店铺账簿,对于支撑未来更多新的设计已是有些勉强,遑论进一步扩张。唐氏假发铺走到现在,除了有高薪聘请赵掌柜、、钱柜和绣娘们确保出品质量,我们都不可否认带了一些运气成分。刘圣的事情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也给我敲了一记警钟,所以我觉得我们必须要收敛一下产品线,先集中精力打磨好我们的经典产品,保证我们的产品在同行中质量必须是最上乘的。”
“如果未来我们要进一步做大,开更多的店铺,这种过度依赖个人的模式肯定是行不通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叫停了在城西新开一家铺子计划的原因。”
陈其洛看向唐密,这个女孩,小小年纪,却能舍眼前小利而谋划高远,专心做实事。竟和母皇的理念有几分相像,九五至尊、励精图治如她,小时候他便听她说过,成大事者,当志存高远,当杀伐决断,更当脚踏实地。
唐伊人虽然有点小失落,但还是认识到唐密所言句句皆是要害:“密儿,你说的对。上次那个事,给测试模特的三十顶假发,我嘞个天,那三十顶可都是我和绣娘一个个仔细查看精选过的。饶是如此,我也真是怕当天给他们查出个什么问题,那我们的口碑可就没了。”
唐密放下心来:“是的。资源有限,我们应该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干好。所以我建议调整一下我们现在的产品线,除了十款经典款,其他所有产品线以及挑染都先来不要了。也就是说,挑染部的三位师傅都是我们从知名布行挖过来的,如果有人愿意留下来,想要去别的部门随意他们挑选。如果不愿意留下来,就给一笔丰厚的遣散费。”
其次,我们需要成立一个新的研发团队,负责攻克假发用没多久就出现的头发脱落、掉色、发质干枯等老大难问题,并且能够将所有的工艺、制作方法标准化、流程化,以便后续我们能够大规模生产,且能确保从我们店出去的每一顶假发质量都是行业顶尖的。”
唐密陈述完自己的调整方向后,大家纷纷点头认同,钦佩不已。接下来,她便让赵家梁带着陈其洛一起,根据她的整体部署进行相应的人员调整。
虽然心中疑虑已经基本打消,但陈其洛还是希望得到完全验证。因此以熟悉制作环境为由让赵家梁带着他到各部都转一转。
夜深人静,只有陈其洛还在勤奋地坚持着完成每日的运动计划。说起来,自从来到月国,他这个皇子的日子是越过越糙了,养尊处优如他,今日他日常揽镜自赏,越看越觉得,镜中自己紧致的俊脸又貌似松垮了些许,吓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立马决定今日开始加练倒立。
他喜欢一边运动一边思考事情,白天一圈转下来,陈其洛发现唐密与唐氏假发铺虽然看上去从月国男子秃顶事件中获利,但就仅仅是做假发而已,与秃顶缘由、召国周汝均应是没有任何关系。他彻底放下心来。
但又恍然意识到,唐密好像有一股魔力,总是不觉间便搅扰他的心神,他放下心来何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他对她……
陈其洛的倒立猛然趴地,他莫不是,对唐密的美貌才华又爱又恨?!他在嫉妒唐密?!
鸡鸣阵阵,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