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徐知夏准时被沈皓揪出家门。
“不是说好我去找你吗?”徐知夏歪在副驾上,嗓音模糊,“你直接来我家,很没礼貌。”
沈皓看着手机上的新消息,那是李群发来的:
【你们其实可以不用来了,人已经埋了】
他第一次有了无语的感觉。
扶着方向盘沉默了会,侧过脸看了看徐知夏,下一秒就开始思考这一大筐烂摊子要如何收场。
周文静和李群显然没有通知徐知夏,而是只告诉他。这其实是把一部分劝说和解释的义务交给了他,很偷懒。也让他很受用。
徐知夏感觉自己都睡了一觉,汽车竟然还在小区车库。
“……我们回来了?”她甚至自我怀疑了一秒,“刚刚做了什么吗?我好像记不得了。”
沈皓第二次感到无语。
“是的,你回档了。”他说。
回档……还没记忆?!
徐知夏一下子清醒:“轮到我了?”
“……”沈皓顿了顿,“开玩笑的。我们不去了。”
“张一君死了。”
徐知夏对此甚至表示松了口气:“挺好的。”
可以说事情无形中按照她的计划发展了。只是不知道周文静那边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沈皓眼睛微眯,似笑非笑,总之心情还可以的样子。
她终于有空想到昨晚最后不了了之的回档:“昨天你干了什么?我没有向你告白呀。”
沈皓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他不愿意多说,任由徐知夏软话硬话说了一堆,仍是没有开口。
徐知夏是个行动派,见问不出,就准备自己实践,翻来覆去地说一些她觉得有关的话:
“我想你。”
“我想见你。”
“今晚月色很美。”
“你真好看。”
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身侧那个别开脸不看她的人耳朵和脖子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让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立刻补充:“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眼神冻住了。
一分钟后,她忽然困得东倒西歪,眼睛一闭栽到了谁身上。
她回到了凌晨4点。
嗯……?
无视身边人黑着脸推开她的举动,徐知夏细细揣摩了下——
莫非,她自己否定自己表达好感这种事,也能回档啊。
是吗?
她看向车窗,自言自语说了一通。
没成功。
看来还是需要沈皓配合。那究竟是什么?
沈皓不仅不肯告诉她,反而脸色越来越差。
——看来那是让他没面子的事。徐知夏如此分析道。
不想让她无休止地试验下去,沈皓倾身过去,见徐知夏往后躲了下,他眼神暗了些,只是替她解开安全带:“困就回去睡吧。”
“你呢?”推开门,发现沈皓没准备下车,她问,“现在还很早。”
沈皓:“我去部里。”
“……”
“我们之前去抓的器官贩卖团伙,人抓了,但事还没了结。”他蹙起眉,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述这件事,“……很难办。”
“是没有办法捉到头领吗?”
“这个组织,是有正经备案的。也就是合法经营权。”
“?”徐知夏这辈子第一次听说。这太魔幻了。这什么意思?
“那他们干的那些事不犯法呗?”
“犯法,但只能追究故意伤害罪,其他更多的比如……”嘴角嘲讽地勾了勾,他不准备说下去,那太难听了,但在看了徐知夏一眼后,缓下语气补充道,“不好管,超出部里的职权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表情冷冷的,很尖锐,给人很厉害不好惹的样子。但徐知夏莫名觉得他现在好像很不好受。
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我也一起去吧。”徐知夏问,“要先吃个早饭吗?”
她带沈皓去了一家常吃的面馆,她很少出来吃早饭,这是印象中唯一一家有早饭供应味道又还不错的店。
沈皓没有表示想吃什么,她就按惯例点了招牌牛肉面。
直到面端上来,他们都没有说过话。
“我记得,你有段时间很喜欢吃东街那家鱼汤面。”沈皓忽然说。
他说的是高中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面馆。
“你怎么知道?”她好像没有和沈皓一起在那吃过。
“每次路过,都能看到你坐在,”沈皓眼睛看向店里的某个座位,“那个位置。”
她点点头:“大概吃了一个月。你吃过吗?”
“嗯。”
此后又是无言。
快要吃完的时候,徐知夏忽然“扑哧”笑了,然后又自己憋住,憋得很辛苦。
沈皓看着她,眼睛好像也弯了下。
徐知夏又笑了一会,才一鼓作气把面吃完,沈皓已经在等她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笑,一起吃面叙旧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好笑的事。
或许不是因为觉得好笑才笑。
“我想我应该是,觉得开心。”她思考清楚后,说。
“哪件事?”
“想到……你每次路过面馆的时候,里面都会刷新我这样一个吃面的npc。”
“是很有意思。”他看了眼表,站起身。
徐知夏没从他脸上看出“有意思”这种想法。
真难哄。
天还没彻底亮,店铺到停车场有一段距离,可以走保暖通道,但是要远一些。徐知夏懒得走太多路,直接从马路上穿过去。
天快亮不亮的时候尤其冷,满地都是银色霜冻层,走路需要小心。
沈皓原本领先两步,渐渐停下,侧过去想让徐知夏搭着他走。
结果人却不在。
“徐知夏?”他轻轻喊。
黑夜里只有一阵旷寂的寒风回答他。
他找得很急,没多久就找到了。
徐知夏被几个穿着城管服的人围在中间,她一边说话一边双手比划着,好像在和对方争论什么。
见他过来,她眼睛亮了,不断招手。
“怎么了?”他拿出工作证示意了下。
“长官。”城管声音顿时恢复正常音量,“我们巡逻抓到他无证摆摊售卖三无食品。这位女士不许我们带走他。”
“我没说不许你们执法。”徐知夏指了指地上,“他卖这点东西,你们要罚款两万,拘留30天,这合理吗?”
地上铺着一张蓝白条纹野餐布,上面放着几个包好的一次性纸餐盒,有两个餐盒被撕开了,露出里面由保鲜膜包着的饭团。
一个老人蹲在旁边,害怕到脸都发青,流着泪说:“我在家里种的菜,自己煮的米饭,能有啥毒?我们都吃这个。我没有两万块,没那么多钱。”
处罚重了,但还在法律给的合理处罚范围内。
徐知夏说:“让他走就好了呀,这么一大清早,他还没卖出去呢,都没开张你罚什么啊?虚空索敌?”
“卖了两个了,6块钱。”老人擦着泪,老老实实交代。
“……”徐知夏假装没听到,扯了扯沈皓衣摆,咬牙切齿,“说话啊长官。”
其中一个城管看到她的小动作,赶在沈皓开口前说:“弟兄们就想保个业绩,我们不比你们巡安部,业绩占了工资二分之一,咱们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啊。况且,这大庭广众,抓都抓了,放了我们几个要挨处分的。”
哪来什么大庭广众,徐知夏没忍住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
城管指了指天空:“卫星在头顶瞧着咱呢,现在不比从前了,不可能给你偷摸放水的机会了,不罚他,就罚我们,你要我怎么办?”
沈皓:“如果按最低限度来处罚?”
“那最少也得罚5000,加7天拘留。”
徐知夏:“有必要吗?卖个饭团而已。而且还没卖呢。”
老人忍不住哭开了:“我没有5000块,我就卖了6块钱。”
眼见谈无可谈,沈皓思忖道:“先带回去,下午我去你们……”
“不必。”徐知夏打断他,“咱们回去。”
沈皓眼神闪了闪。
下一秒就听徐知夏大声告白,声音久久回荡。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他说。
一分钟后。
他们还在原地。
其他人表情很精彩,连老人都忘记哭了。
意识到什么的徐知夏震惊了,随即怒向胆边生,窘迫地捶了下他的肩膀:“能不能管管你那个恋爱脑?!”
“……”
好在下一个一分钟后他们还是回档成功了。
他们一起回到车上,汽车刚刚启动。
徐知夏有些无言,转过脸扶着额头。
原来哪怕沈皓不拒绝,她骂他或者反悔也可以回档。
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这太变态了。
窒息一样的沉默。
只余尴尬的汽车发动机运行声,尴尬的轮胎压裂霜层的脆响,尴尬的智能驾驶提示音,尴尬的窗外的风声,尴尬的两个心跳声。
“先去……”
“没关系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被对方打断停下。
又开始沉默的尴尬。
又是几分钟后。
徐知夏自认比较勇敢,于是率先打破沉默:“没关系的哥,那不怪你。”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理她,沈皓没接话,也没问问题,径直找到了老人摆摊的地方。
徐知夏买完了他剩下的饭团,说:“快点回家吧,明天别来了,我刚刚看到前一个路口有摊贩被城管扣了,罚款两万块呢。”
老人见她好心提醒,忍不住诉苦道:“家里实在困难啊,小姑娘,现在日子不好过啊。我儿子治病的药涨价了,翻了几番……别的涨价咱还能不买,治病不行啊。唉!”
医疗药品涨价的事,她有所耳闻,但好像没什么人在意。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还能做什么。能够帮他避免一场处罚,已经是开了挂后的极限了。
她和沈皓坐在车里吃饭团。
“也很好了。”见她闷闷不乐,沈皓低声说,大概是安慰。
“……有意义吗?”她陷入某种虚无的困境中,问,“我用这偷来的一个小时来来去去,做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帮了这些人,抓了那些人……这一切有意义吗?”
对这个问题,沈皓想了很久,最后认真回答道:“没有意义,你做这些什么都得不到,世界不会改变,不会因此变好,也不会因此变坏。”
世界不会因此变好,也不会变坏。
徐知夏仔细思考着这句话,想象这句话背后的方方面面的含义,以及她对这些含义的体会和感受。
几分钟后,她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音很开朗。
“那可太酷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