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鸡从4点一直叫到清晨。

徐知夏恨不得跳下去掐着它的脖子问它嘴巴干不干。

她只是租了间便宜的房子而已，一开始想过是凶宅是鬼宅，可能与小强共舞，但是没想过邻居是鸡。

房东是一个七十多的独身老人，去年丈夫刚死，整栋楼都是她的，一楼种菜二楼种花三楼养鸡，四楼徐知夏。

五楼是她老伴的骨灰。

房东说这是因为“站得高看得远”，可以俯瞰这一整座楼，那是他们年轻时候打下的江山。

好浪漫。

直到徐知夏有次听到她和姐妹聊天，说：“靠北了城南公墓8万块一年，这老东西还配享这个福，家里500块一个月的绝佳海景房我都舍不得。”

好处是顶楼很安静，徐知夏不用担心节假日有熊孩子尖叫跑跳。啊如果真有的话那也挺值得担心呢……

只是需要被迫每天早睡早起。

这对春秋的徐知夏来说，太痛苦了。因为春天秋天，这座城市，太、冷、了！

徐知夏曾经对周文静抱怨：“我一个名字叫夏天的人哎，竟然要来这种苦寒之地，跟古代流放没区别吧。”

周文静很残忍地告诉她：“你妈说过，知夏的意思就是文静，其实你叫徐文静。”

……这些当妈的愿望还真是朴实呢。

不知不觉，徐知夏已经来寒江市三年。并且走狗屎运混到了当地巡安总部的一个闲职。

真的是狗屎运，完全不是自谦。

这几年找工作太难了，她毕业那会，可以说是直面寒潮来临的第一道巨浪。

直到从学校里走出来，去找工作，徐知夏才发现，整个世界的秩序无声中发生了些微的偏移。

不好说跟什么有关。

她只是个普通学生，学的还是相当冷门的专业，大学几年基本都在埋头看书的那种，对于社会状况说不出来一二三四，只知道自己和同学都很难就业，同学群里哀鸿遍野。尤其是周围的艺术生和文科生，这个社会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们，他们是被丢下的第一批人。

当时正好临近高考，网上关于这方面的讨论很热门，他们这才知道，现在高考热门科目已经大变样了。那些想考警校的抢破了头，还有军队入伍资格，甚至需要塞一大笔钱才能送孩子进去当兵。其次是计算机、土木、机械制造等创造实用价值的。

似乎人们需要力量和金钱来增加安全感，很多以前不面向普通人的武器也开放了交易和使用权限，好处是制造工厂渐渐多了起来，提供了相当一批就业岗位，这让大家松了口气。

同学们纷纷踊跃就职，他们说厂里的文娱晚会精彩得仿佛看国际大秀，不少工友颇有实力，主动改善工作服和工作环境的设计美化，让整个厂区耳目一新。

厂领导们对这些年轻人很满意，觉得世界需要年轻人，于是提出下一年招工只招应届生。

班上最后一顿聚餐的时候，有个室友喝高了，特别阿Q地说：“因为我们太贵啦，所以才被取代，那些便宜的耗材就不会啊。傻子才用贵的智能机器取代便宜的人工呢。”

这话可太没数了，喝醉了也没人敢这么想。

有几个同学笑话她：“照你这么说，那些精英级的人反而不如你咯。”

“不得不说，咱们这些专业确实没啥用，对社会没用。不知道学了干嘛。”

“流入底层也是一种社会意义。”

“去你的。”

……好像再也不能忽略掉异形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了。它们太强，太不可捉摸了，看起来只是心理上的压迫，就让人类的安全感因此骤降。

整个世界微妙地变糟糕了一点。

但也还说得过去。

大家有饭吃有觉睡，食物还能入口，房屋还算遮风，工作还能拿得到钱，想学文化花点功夫也能学上，虽然没什么用。好人还是很多。

只是总体比以前稍微差了一点点，就像所有看不见的东西全部往□□斜了一个像素。

徐知夏毕业论文是有关五千年前某座高山的鸟类兽类生态环境及对当地人文的影响，去找工作的时候hr会对着她的简历笑出声。

但是运气这东西就很奇妙，她有次刷人才网，刷到寒江市总巡安部有个岗位在招人，只招一个，要求是文科、女性！她刷到的时候是报名最后一天，离考试还剩两个月。

报完名表格上显示了总报名人数……三万八千九百九十九人。

她一度不准备考了。

周文静用自制的青少年就业考公测算AI程序帮她模拟运算了几次，算出的结果竟然是，有10%成功率。

1/10！而不是1/38999！

这跟天上掉馅饼没区别。她当天就回去啃书了。

两个月后去考试的时候，她脚步都是虚的，脸颊凹得像被男鬼吸了三天三夜。

然后——中了。

毕竟1/10嘛，那几率绝对不能说特别低了，考不上的话简直对不起林女士。

于是她得到了一份相当闲散的铁饭碗，职称叫做巡安档案整备员。其实就是档案室看门的小文员。

回来那天她抱着周文静的电脑亲了又亲，恨不得拔下那根网线缠在脖子上当项链。

徐知夏拜托安回去打听下，她这个工作怎么来的。说起来有点心虚，她笔试分数很低，几乎是擦线进面，面试的时候“荣誉市民”给她加分了，不然连前十都进不了。

没过几分钟，安回就查到了。原来那个岗位是特供岗，简称萝卜坑，但是那个女孩儿懒得上班临时跳票了。

人事就按照指示在总分前十里的人随手抓阄，抓到了徐知夏。

……好吧。

好吧。

安回安慰她：“这其实是最后一道考试，考的是运气，这几年巡安部特别看重这个。你那些同事，都是抓阄进来的。”

徐知夏顿时平衡多了。她觉得自己运气确实还不错，那这份工作就是她应得的。这份心安理得让她在看到同事们激烈的翘班行为后，迅速加入。

……实在这份工作根本无事可做。

最长的一次她翘班一个月无人发现。

社会上玄学宗教之类的也开始盛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敌人是无法琢磨的神秘力量，那人们必然渴望有另一股神秘力量可以来制衡它。这是非常合理甚至可以说科学的想法，能量是守恒的，无缘无故的恐怖力量爆发出来，怎么会没有另一个光明力量来和它此消彼长？甚至有专家座谈开始研究玄学法力信仰，这种以前听了会很好笑的东西。

但也是一种就业方向，工资还蛮高的，而且收人更加严格，普通人没这缘分。

回忆打住。

洗漱好的时候天才刚亮。今天周末，徐知夏和周文静说好了去找她。

徐知夏先去街上吃了早饭，然后抱着炸鸡桶慢慢从桥上走下来。

周围人有点密集，人们抱着鲜花画像和她擦肩而过，带着肃穆的神情。

有个名人的小孩遭遇了不测，一个单纯善良热爱小动物的小孩，竟然也会成为异形的目标，愤怒的泪水一下子淹没所有人。他们自发地去给小孩扫墓，给家人捐款。

桥下往里走200米左右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深深的巷子，青色冰冷的石砖，让徐知夏想起小时候有个朋友也住在类似的地方。

周文静当年的存款只够在这里买房，后来钱够换房，又懒得换了。搬次家对她来说太麻烦了。

现在家里有居家护工阿姨照顾着，吃什么都得听阿姨的，所以悄悄拜托徐知夏带炸鸡来看她。

周文静早早就在门口等她，看见她抱着东西走下桥，赶紧发动轮椅飞驰过来。

“可想死我了！”不知道是说炸鸡还是徐知夏。

“求你快装个义肢吧。”徐知夏再一次念叨她。

这几年科技发展快到像开了倍速，5年走完以前30年的路还要多，很多残疾人已经可以靠高科技义肢和常人一样生活。

周文静给出的理由很空泛，听起来几乎像一句口号：“那会消磨我的意志。人类的惰性远比我们想得强大，且可耻。”

徐知夏觉得残疾才能消磨意志。

没聊两句，周文静突发奇想，问徐知夏能不能弄到巡安总部那份最高机密档案，关于异形的。

徐知夏都快气笑了：“你说呢？”

“你不是专门看档案室的吗？”周文静理直气壮。

“你怎么不让银行看门的狗给你偷金砖。”

忽然手环震了下，安回发来通话邀请。

徐知夏手指在空中向右一划，接受通话。

安回也没寒暄，直截了当问：“这两天陆哲快放假了，他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徐知夏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过陆哲了，他忙得要死，也不知道他那个见了鬼的导师哪来那么多事让他做。拜托了，那么大人了偶尔也自己做点事吧。

“啊……下次吧，”徐知夏和周文静靠在沙发上啃着炸鸡，“这几天很忙。”

周文静毫不客气地揭穿她：“忙什么？谈对象了？”

说起来也怪，徐知夏整个大学生活，竟然没什么人追她，而她又整日沉迷学习，毕了业就进了巡安部，那个封闭岗位，最后就这样单身了7年。

这简直是不可理喻。周文静在高中就帮徐知夏算过，她大学四年应该会谈4-6个。

安回一如既往地说陆哲坏话：“都怪他，全校都知道他在追徐知夏，还有谁不自量力？”

“没在认真追吧。”徐知夏随口说，“我觉得就普通朋友。”

安回挺得意：“那目前看起来是我赢了他，我至少跟小夏算好一点的朋友。”

周文静泼凉水：“倒也还没到谈论输赢的时候。”

“赢一点也是赢。我跟陆哲是好兄弟，喜欢一样的女生很正常。”

徐知夏只觉得一言难尽。什么变态兄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