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徐知夏就和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谈好了兼职，放假回去第二天就上班了。

她有点怀疑周文静是因为资金不去上学，这两年大学学费涨幅吓人，公立大学的学费几乎追上以前的民办大学。不少人都表示负担不起，班主任为了给班里学生申请补助，整日忙前忙后，比前年瘦了十来斤。

班主任还私下来找过徐知夏，问她有没有困难，为什么每顿饭只吃那么点，实在有困难要说。

徐知夏这才知道，在食堂消费，学校那边能查得到记录。班主任说，这学期班里很多小孩吃不好饭，学费涨了50%，影响太大了。

她倒也没有故意省钱，实在是学校的饭难吃。陆哲他们有一间实验室，大家一起买了些小电器在里面，有时候会煮点东西吃，也会叫她。

徐知夏不希望将来周文静上学，为了省钱吃不好饭。她可以天天请她吃饭。

这天下班到家已经是11点了。

徐知夏开门进屋，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玄关，好大一坨。

开了灯发现是坐在轮椅上的周文静。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徐知夏搭在轮椅扶手上，借力平衡身体换鞋。

周文静不肯住在她家，自己买了间独立的仓房，很便宜空间很大，四周也没什么邻居，想做点什么东西都很方便。她在网上接那种定制的活，帮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市面上的量产商品无法满足需求的机器，比如能过肩摔大鹅的音箱。

那些顾客很舍得花钱，可是她的制作成本也高，东西还得合法有安全保障，最重要的是得通过中介，所以其实没多少利润。

毕竟周文静最擅长制作的那些东西，违法。

而且周文静每个月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精力充沛地行动，她的身体比普通人差，一到阴雨天特别难熬。东槐市的雨季又特别长。

所以周文静有时候说想要搬家之类的。

没有人放心她一个人去别的城市。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做个高科技义肢，立定跳远可以跳10米，还能空中二段跳。”徐知夏换上拖鞋，坐倒在沙发上，终于感觉又活了过来。咖啡店的老板真不是人，让她坐着做咖啡怎么了。

周文静：“你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

“那就普通的仿生机械义肢，我看到市面上有卖了，你做的肯定比他们的好。”

至少正常行动肯定没问题，徐知夏想。不过她不想在周文静面前提“正常”这种词，显得周文静现在不正常似的。

周文静：“材料太难弄了，普通人可买不起。”

徐知夏叹了口气。

“而且这涉及到神经学，我不懂。”周文静说，“普通的义肢太不酷了，不如坐轮椅帅。”

徐知夏心里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话口：“要不去学神经学？现在这方面的人才特别稀缺，我到处都看到那些科技公司招人。”

周文静懒得搭理她，反而问：“你干嘛要去上班？”

徐知夏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挣钱啊。”

“你缺多少钱？”

“一个亿。”徐知夏没好气地从沙发上起来，“我要洗澡了，你回家还是住这？”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周文静追着问。

徐知夏当没听到，去拿衣服，身后电动轮椅跟着她的脚步，发出“呜呜”的轻微机械声，还有滚轮在木地板上滚过的声音。那声音一直黏着她似的，从客厅到卧室又到浴室。

试探来试探去，徐知夏心里有点烦。

自从出事以来，周文静什么都不肯和她说，做什么忙什么，想什么，谁都不告诉。

就她一个人还像以前一样，从学习到恋爱，从吃饭到睡觉，絮絮叨叨傻子一样什么都说，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被周文静丢掉了。

“我就是替你挣的，我希望你去上大学，我不想你到时候上学钱不够。”破罐子破摔似的，徐知夏把以前不敢说的话全往外倒，“你要开药要保养，你还差义肢，差一间房子，差一个好的环境，你还想查当年的事……这些事，没有钱要怎么去做？那些保险金，其实根本就不够。”

而且周文静爸爸的保险出了问题，赔偿金到现在都没拿到，因为在出事前几天刚因为车祸赔付过了，保险公司一直扯皮。

这一大段现实的话让周文静脸和脖子一瞬间涨红了：“那些我的事，和你什么关系？”

她窘迫到都要哭了，仿佛徐知夏做了背叛她们感情的事。

“你好好上学，谈恋爱，以后做一份体面的工作，这不是，”她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搞得我好难堪！”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自己，徐知夏气得将手里的衣服往地上一摔：“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也不要做朋友了，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就天天坐着那个破轮椅捡垃圾好了！”

看见徐知夏急到这么口不择言，周文静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愣在原地，她这才发觉徐知夏好像还和当年似的，是那个刚高中毕业的小女孩，思考方式竟然一点也没变。也可能是她自己变得太快了。

那一瞬间她也不想吵架了，她都要笑了：“你可以在我捡垃圾的时候，给我加油啊。”

“鬼才要给你加油啊。”徐知夏冲过去推轮椅，把周文静往玄关推，“走走走，我不会再理你了，以后你就躲在垃圾场看我和我的十个男朋友春风一度吧。”

“不是，玩这么大。”

周文静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出了出去，徐知夏砰地一声关上门。

她摸摸鼻子，刚准备走人，门又开了。间隔不到10秒。

穿着睡衣的林芸骂骂咧咧地把轮椅拽进去：“天都要被你们吵亮了，又是吵架又是摔门，大半夜能不能考虑下老年人的作息健康啊。有这力气去工地扛两包水泥，行吗？”

那边徐知夏还在冷嘲热讽：“我倒是能扛，她可扛不动。”

林芸：“就你能，那你明天就去。”

徐知夏：“我至少能扛三包。”

周文静真受不了她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林芸恨不得给她们一人一巴掌：“再能扛也得明天了，现在工地没开门。”

徐知夏稀里哗啦地冲完澡，咚咚咚地上楼，一头睡进床里。

时间已经很晚了。

打开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她这几天上班手机都调的静音，咖啡店的顾客不喜欢听电话铃，刚刚吵架也没心情看。

她抹了把脸，赶紧去看消息。

陆哲的消息像网页刷新一样弹出来。

【还没下班吗？】

【1点了，怎么会1点还没下班。】

【不想理我了？】

【接电话】

两个小时收到几十条消息，她还没看完，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

“……徐知夏？”不确定的语气。

“嗯嗯，我刚刚洗澡，没看手机。”想了想，她补了句，“今天下班晚。”

陆哲缓了几秒：“我差点报警了。”

“没事的。”徐知夏头闷在被子里，她想睡觉，但是朋友关心也不能不理，“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近。”

陆哲问：“为什么总是加班？”

“不知道哇，为什么这些人晚上来喝咖啡？”徐知夏挺费解的。可能是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加班费呢？”

“啊？”

“我想来找你。”陆哲说。

“来玩吗？”放假同学来玩其实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徐知夏莫名觉得为难。

陆哲问：“好吗？”

“好吧。”

陆哲这个人行动力一向夸张，第二天早上徐知夏打着哈欠擦杯子的时候，他已经拍了一张登机口的照片发来了。

估算着时间，大概今天夜里到，徐知夏赶紧和老板请明天的假，该尽的地主之谊要尽到。

今天周一，来喝咖啡的人少，下午五点半就下班了。

徐知夏想到周文静，余怒未消，但还是从店里打包了几块点心回去。

周文静一边吃点心，一边打量徐知夏的神情。觉得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但她忍不住：“你一天工资就买这个了，还说存钱给我买房呢。”

徐知夏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大家都拿这么点钱，又不是只有我。”

而且她们店里东西确实贵。

“我再也不买了！”

“我是这意思吗？”周文静懒得和她小学生吵架，“我是说你买不了房。”

“？！”徐知夏感觉像是被迎面砍了一刀，“你怎么这么说我？”

周文静摸了摸头：“哪样说你？”这不事实吗？

徐知夏第一次被人用这么恶毒的语言辱骂——说她买不了房！

“我会让你见识我的本事。”

“……”周文静都被快噎死了，去摸水杯，“你知道我不要那种东西。”

徐知夏：“你要什么，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我也不要你帮我啊，我什么时候讲要你帮我？”

周文静似乎觉得奇怪，转着轮椅就想离开，完全不准备和她讨论这件事。

徐知夏飞快拦住她：“你要替爸爸妈妈报仇，对不对。”

这些年，周文静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她爸妈的事，这肯定有哪里不对。跟生病似的，越不敢去查去治，那块病灶就埋得越深，越来越讳疾忌医。就仿佛病不是自己得的，而是医院害的。

徐知夏不希望周文静真的困在过去，如果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爬出来的话，不管是什么，她都要帮她。

徐知夏：“我去帮你抓异形。”

周文静：“您还是买房吧。”

徐知夏：“能不能不要叛逆了，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你自己一个人瞎琢磨，又没腿，什么时候才能做成？”

周文静：“攻击无辜的受害腿就没必要了吧，有腿的人那么多，也没见几个成功的。”

“你在嘲讽我？”

“？哪句话？”

“那你去扛水泥。”

“我扛水泥干嘛？”

“没腿你连水泥都扛不了。”

“……我扛个屁。”

周文静彻底不想和徐知夏说话，轮椅速度拉到最大，一秒不到就回了房间，跟闪现似的。

徐知夏伸手拽了一把，结果边都没挨到，气到想去把她的轮子拆了。

陆哲忽然发消息说他到了。

算起来竟然提前了三四个小时，徐知夏觉得他简直神通广大。

【你住哪？】

【阳光酒店。今晚可以见面吗？】

徐知夏查了查地图，离她家500米。

她本想说可以，又看了眼周文静的房间，回道：明天吧，今天家里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