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裴欢就后悔了，强装镇定无果后，只好埋头把牛奶都咕嘟喝完，同时在想怎么转移这个话题。

“这牛奶一喝，我的头好像真没那么疼了……”裴欢好不容易找到个瞎说八道没法被戳穿的话题，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万峥：“是的，我也不需要放心上，如果我不经意说的有些话让你难过，你也就当是一阵风，吹过就罢了。”

裴欢低了头撇撇嘴，万老师说话也忒文艺了，他肯定是想说，把他伤人的话当放屁。

而后又感到一阵失望，同样也失去继续沟通的兴趣，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摆摆手说：“谢谢你啊万老师，有点困了，我洗洗睡了。”

万峥看了她半天，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又不高兴了吗？”

裴欢打算继续躺倒在地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否认，“哪有，这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倒不是她嘴硬，不高兴，好像是有一点点，究其原因……

好吧，现在让自己思考实在为难脑瓜子，不过跟万林吵的那事一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恶的万林，明知道她在意什么，在这种时候还特意拿来攻击，就以这个行为，他根本就不配为自己最好的朋友。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了，不是最好的朋友也无法否认他在自己这人生二十多年里奠定的基础，也许是隔着屏幕沟通再多也没法把关怀传递进心里，时不时发来的信息反而成了累赘。

回复还是不回复，回复的可得体……

万林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他给的这些好像作为好友已经是最好的，她本来应该感到庆幸，应该感恩的，经这一晚的沟通，都碎成了泡沫。

裴欢用手指捻着地毯边边，劈叉的指甲划伤了皮肤，刺痛让脑海里乱飞的思绪戛然而止，钝痛感一直在持续，让她眉头微蹙，怎么也无法松开。

万峥手指适时出现在她的太阳穴，温热的触感让裴欢吓了一激灵，“诶？万老师你……”

他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接着帮她按起来。

“给你按几分钟，会舒服一点，然后你再去洗漱睡觉，不要跟他们一样熬太晚。”听着他这比平常还轻的嗓音，裴欢莫名品出一丝宠溺，温柔之意，让她沉溺。

她已经习惯于被他照顾了，而且头痛确实减轻很多，索性就不再客气，后来迷迷糊糊地想，这会不会太暧昧了？

突然很想看万峥现在的表情，酒精+疲惫让她脑袋发昏，她眯着眼睛侧过头去看，目光如期对撞。

看着他那很平静，很认真的神情，裴欢再次感到失望，失望代表有期望，她在期望着什么呢？如果她没有喝酒，或许清醒的头脑能让她很快就得到答案。

但这个时候，她唯有茫然地无视他眼里的询问，转回脑袋，任他继续摁着太阳穴，额间，后脑勺，力道适中，加上空调的冷风呼呼吹散夏日的热气，她开始昏昏欲睡，就在她能坐着全靠万峥的手支撑，马上就要睡过去时，听得他语气平常地说：“好了，快去洗洗睡吧。”

裴欢仿若被人从美梦中拽出，到底是还有些许理智，不然她又要生气了，她胡乱点头，盘坐在地毯上发愣，万峥起身，在房间转悠了一圈，她也没关注他是在干什么，没一会儿就拿了茶几上的杯子，立在面前俯视着她。

可能是看裴欢还不行动，没忍住伸手，动作轻柔地在她头顶拍了拍，没等他再次开口催促。

裴欢：“知道啦，我马上。”

裴欢没有化妆，不需要进行复杂的卸妆，护肤流程，万峥走后，她强撑着睡意去洗了个澡，换上宽松的睡裙，手机一眼没看倒头就睡。

万峥深知跟小醉猫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临走前，给她房间拉上了纱窗，厚厚的玻璃没有关紧，海浪声从几百米远透过这条小缝传入裴欢的耳朵。

屋内暖色的灯光映在窗上，飘逸的窗帘随着屋外的风，屋内的空调风随意地，来回飘动，不一会儿裴欢就陷入深深的睡梦中。

***

枕着海浪声入睡的裴欢一觉到了天亮，只是一夜的梦虽然记不清内容，好像并不是什么美梦，所以就算睡到九点多，精神依旧萎靡。

她摸出手机，点开最上面的群，凌晨4点还有人发消息，说雨好大，明天会有好天气吗？能出海玩耍吗？

裴欢站在窗前看，雨没有再下了，但天色阴郁昏暗，常年被海风侵蚀的树木并不葱郁，经昨夜的大风大雨更显可怜，她盯着窗外起伏不定的海浪，仿佛下一秒它就会破开一切障碍朝她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或许这也不是个看海的好时节，不对，或许是他们运气不好，赶上了魔鬼一样变换不定的天气。

裴欢深吸一口独属于海滨城市的空气，关上厚厚的玻璃窗，将浪声与那丝闷热隔绝在外，又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两度。

一大早烦闷的心情暂时被冷却。

群里消息不止这些，她懒得爬楼翻看，也就没发现一向活跃的万林沉寂下来，她洗漱完打开了自己房门，整个三楼都很安静，不知道万峥跟李玉哲是还在睡觉还是已经下了楼。

今天会有早餐吃吗？

她轻手轻脚地去拧除万峥跟自己外的另一间房，发现门被反锁，她不由嘀咕，李玉哲这小屁孩怎么还反锁门睡呢，在家里他都从来不锁门的。

但仔细一想，又不确定了，毕竟她以前也没想过要去拧他的房门，有事都直接喊的，可作为小孩，拥有反锁房门的权利也是一种幸福，可惜她从来都没有……

想到过往总能让她心情一秒变坏，有的时候，她也分不清是她遭遇渣男算计一事受伤更重，还是来自父母从小忽视她的情感又打着“爱”的旗号践踏她的意志让她更痛苦。

她在情感事业双失意的这个阶段又清晰地发现父母并不爱她便是痛上加痛，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对他们不抱任何期待，也不会再次受伤后，结果对方随便发一条信息就能让她破功。

譬如现在，裴欢随手划拉信息时，那个刺眼的头像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信息框里的红点昭示着什么，她已经把想看想回的几个人都置顶了，而陈女士的微信，她不单没有置顶，还设置了免打扰。

尽管这样，她往下划拉还是看到了，迟疑了一会儿，她点开了聊天框。

陈芳芳女士总共发了四条语音消息，是早上七点多发的。

裴欢把第一条语音长按转文字，【出去玩了吗？也好，多出去走走】

很正常的一句话，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第二条：【钱够不够，不够我给你转一点】

裴欢手指在屏幕顿住，后面却没有转账信息，陈女士总爱这样问，仿佛给足了她选择的权利，可要是她说缺钱，等待她的又会是各种抱怨吧。

比如，那你怎么不回去上班，在乡下窝着，这么大年龄还想着啃老，以后没指望了之类的话。

裴欢靠在冰冷的墙面，接着把间隔了十几分钟的第三条消息转成了文字，嘘寒问暖的话赫然转为了谴责。

她生出一股果然如此，这样才正常的想法。

【你怎么带着李玉哲出去玩了，那么远，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别别人给你转点钱你就开始大包大揽，揽下来的事要看有没有这个能力做好，那是人老李家的宝贝疙瘩……】

几十秒的语音转文字直接被裴欢中断，很好奇，她的消息为什么那么灵通。

后面那些长篇大论的说教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抬眼看向这个陌生的环境，好安静啊，她明明没有点开语音听，却好像能听到陈女士就在面前的喋喋不休。

好吵，好烦。

除了今天发的这四条消息，上面的聊天记录停在陈女士深夜emo问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多跟父母沟通……

可每次都这样，裴欢要怎么回消息呢，说多关心多爱子女，你倒是纯粹一点啊。

……

裴欢想地球快点爆炸，真心的。

万峥是个很会照顾人的男人，不仅细心，他还勤快，这能秒杀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一起生活了几个月，裴欢很确信这点。

但，彼时系着围裙在开放式厨房简单的万峥，眼睁睁看着裴欢，举着手机幽魂般杵在他旁边，问她是不是饿了，昨晚睡得怎么样都不吱声。

他已经习惯她不定时的用手机用相机拍各种素材，通常会把镜头对准他的手，还有锅。

裴欢垂眸不说话的模样总是让他感觉到她的委屈，更何况她的眼尾还泛着红，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扭头看她，想知道她长久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有什么可以改善她的心情。

万峥猜测着，是不是她酒醒后，回想起昨晚跟万林吵的架，更气了？

他有一丝后悔昨晚没有把握好机会，她本来想说的，要是当时好好倾听两人吵架由来。

会不会在面对一个凌晨发来消息拜托自己多多关注裴欢的情绪的万林，一个沉默不语，丧气值爆表了的时候，他也不会无从下手。

好在，做好的早餐放到她面前还是吃的。

手机摆在中间，画面里刚好能看到两人对坐后的餐盘，雪白的餐桌，一顿很营养健康的早餐，只是气氛太过沉默。

食物吃进肚子里，裴欢依然觉得空空的，万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看她撑着脸呆呆地看窗外，手机也不知道被她什么时候换了个机位。

有的时候会感觉有点好笑，可能做自媒体就是这样，无论再难过还是不忘记拍素材。

万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外只有高高的围墙，唯一值得欣赏的，可能就是倒影了。

他问：“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裴欢没有变换姿势，语气懒散：“等地球爆炸……怎么样？”

裴欢这么念着，于是老天也给她开了个玩笑。

她本来是看大家昨晚熬得太晚都还没起床，就自己去了海边散步，也的确离海太近，猝不及防被一个浪卷入海里，她会游泳的，却因为一点准备都没有，瞬间被海水淹没。

海浪不断冲击，口鼻被海水灌满，裴欢从小到大的呛水次数两个手都数不过来，奶奶以前常说，她跟水犯冲，嘱咐她以后都要远离水域。

而她那时候觉得怕什么就要去勇敢面对，所以上大学就去学了游泳。

好像从来没有哪次溺水像现在这么难受，海水的力量远比她想象的可怕，

说到底是她死志不够坚定，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就开始扑棱，却没什么用，因为风浪已经把她彻底推离岸边。

裴欢生出一丝悔意，早知道听奶奶的话，远离一切水域了，早知道听万老师的话，不去踩水，安静地等他拿衣服回来了。

一旦努力过发现看不到希望，裴欢就不挣扎了，现在老天给她答案了，地球不会爆炸，是她自取灭亡。

放弃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不需要她纠结多久，很快就接受了自己今天就要死了的事实，虽然不是她刻意寻死，但，不重要。

裴欢计划着，等见到奶奶，她就狠狠告爸妈的状……

告完状呢，她叹息一声，那争取再给这真心相爱的两人个孩子吧，希望他们能从自己这里得到教训，她的弟弟妹妹能快乐成长……

还有万老师，还好有他昨天的劝导，不用把任何人放心上，就意味着现在她再没牵挂，这是裴欢难得的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