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藤光心忖：两个月也没有多久，只要是塔矢亮，多久他都会等。

不过是刹那闪念，塔矢亮已经回归到棋局中去，啪地再落一子。

这一子让塔矢行洋皱起了眉头，说：“既然小光来了，这一局先封起来吧。”

其实进藤光挺想看他们父子俩的对局，毕竟一边是日本棋坛第一人，另一边是新贵公子。而且名人老师在中国游历多年，不知学了多少新招。他两步上前跪坐在地上，本想让二位继续下棋，不用理他。

可一看棋局，才发现塔矢亮刚才下的一子实为一步臭棋，本来势均力敌的局势一下子把左下角的地盘拱手相让给了对方，再下下去也很难扭转局势。

合着名人老师看出了端倪才终止对局。

进藤光说：“这一步棋不像是你的风格，一向心思细密，又慎重的人，怎么会下这一手。”他兀自思考，把臭棋挑起，改用一招‘挡’来堵住名人的攻势。

塔矢行洋沉长地嗯了一声，说：“小光的棋艺进步了不少。”

塔矢亮脸色微变，动作极快地收拾棋子，“我去倒茶。”

进藤光的眼神追随着他而去，连忙坐起，“我去帮忙！”

塔矢亮走得极快，生怕进藤光追上似地，可家里就那么大，能逃到哪里去，两三下就被进藤光扯住了手臂。

“……塔矢！”

这一声呼喊把塔矢亮震在了原地。他太久没见进藤光了，那句好久不见是真心的。再见进藤，竟然紧张得无所适从。

起居室里没有其他人，进藤光胆子壮起来，一把将人抱在怀里，迫不及待地，“我好想你，好想你。”

柔情似水的厮磨已是两个月前的事，重温起来却感觉不出当时的温情和舒适。塔矢亮心慌意乱地推开进藤光，“……别这样，我爸妈还在家呢。”

进藤光只当他害羞，“你什么时候才能搬过来？”

塔矢亮低着头，“你先住着吧。”

“嗯？什么意思？”

“我爸爸身体不适，现在不是离开家的时候。”

进藤光问：“名人老师到底怎么了？两个月了还没见好转？”他在棋院听别人提起塔矢行洋低调回国，而身边极亲近的弟子提及这事却讳莫如深、三缄其口。再看塔矢亮僵硬的表情，忽地有了些不安的预感。

塔矢亮安静了片刻，悲凉的五官欲哭无泪，长发滑过下颌，挡住了半分惆怅，剩下的半分在声音中泄露了出来。

“爸爸……患了癌症。”颤抖的双手无力地握成了拳头，高大的人像快要倒塌似地破碎不堪，“……甲状腺癌。”

进藤光惊愕地扶住塔矢亮的肩膀，却无法给他一分力量支撑起沉重的身体。

“在中国的时候，爸爸就已经感觉到症状，喉结下方有一块小疙瘩。医生说……大多数情况下是良性肿瘤，上个月取了样本，结果是恶性肿瘤……”

塔矢亮无力地撑着桌面，他不再靠在进藤光的身上，寒冷包裹着全身，唯独那一份温暖他不敢奢求，“对不起……我要陪在爸爸身边。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信息堵得进藤光哑口无言，不是他嘴拙，而是此刻到底孰轻孰重，他竟分不清了。

名人患了绝症，塔矢亮要留在家里，他们之间到底该怎么办。

塔矢亮被沉甸甸的心思压抑得挺不起腰，无意识地避开了进藤光伸过来的手，“我们先这样吧。”没让进藤光思考太久，他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不能让爸爸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不开心，我们的事先搁置吧。”

“……什么？你说什么？”

塔矢亮疲惫地开口，“我不是让你等我，你有你的人生，我不能要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之前的事就当我昏了头。你……你能忘记的话……就忘了吧。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她不错的话你就……”

“你明知道根本不存在这个人！！！！”进藤光一声巨吼震耳欲聋，“名人老师生病我很遗憾。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他竟说不上来。要说但是他们可以不分开吗？不分开然后呢？他们的事一旦让名人老师知道，叫塔矢亮恨自己一辈子？可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他们不能结束。

进藤光哀求地看着塔矢亮，“……不要离开我，即使是地下情人也没关系。我懂的，在老师面前一点也不会表露出来。你放心……只要不离开我……”他抛却一切尊严，只为留下他，得到他一丁点的怜悯和爱惜就足够了。

“进藤……”塔矢亮差点招架不住，他撇过脸，死死地盯着墙角，不这样的话可能他会违心地妥协，“我不能背地里做着伤害爸爸的事。他身体已经这样了，剩下的日子我想好好地陪伴他。”

进藤光绝望地冷笑，“那你每个月给我汇的房租钱是什么意思？可怜我？哈？钓着我？既然要分手就断得干净啊。”

“那就干净一点吧。”塔矢亮的话让进藤光瞪大了双眼，“下个月开始我不会汇钱过去了。”

进藤光几乎是立刻丧失了理智，一把擒住塔矢亮，逼问他，“我一句气话，你有必要跟我硬磕到底？房子是我和你一起挑的，里面的东西全是我和你的用品，你连碰都没有碰过它们就要分手。你在耍我吗？！！”

塔矢亮被逼得后退到桌边，狠狠撞了上去，吃痛地一皱眉，“进藤，你冷静一点……分手的事不是我一时兴起，这两个月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解决。可是现在还是爸爸的病情最重要。两者取舍之间，我只能……”

“……只能放弃我？”

塔矢亮咬着下唇，闭起眼睛承认道：“是的。”

“哈……哈哈……”进藤光疯了似地傻笑，“我就知道你会离开我。说什么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们都是骗子！！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为什么要骗我？我是什么怪物要你们这样用心地对付我？！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你们都要离开我……都要……”

“进藤……我也是迫不得已……”塔矢亮双眼通红，看着进藤光痛彻心扉的模样，他不堪重负地捂住了脸，“我也承受了很大压力……”

进藤光定睛地盯了塔矢亮好一阵，忽地闭上眼睛，无力地背靠在墙壁上，缓缓滑坐了下去。

他大概爱惨了塔矢亮，即使心疼得无以复加，看见塔矢如此痛苦的表情，所有话语随即堵在了心头，不忍心说出口伤害他。可是之后该怎么办，认命地接受分手的现实吗？

兜兜转转地，最后还是得亲眼看着塔矢迎娶别的女孩，然后家庭美满地生一群孩子。进藤光突然大笑了起来，过去几个月的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围着塔矢亮转。他以为的两情相悦，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像一面照妖镜，把他的丑态照得一清二楚。

塔矢亮听着这一声声苦笑，再强大的心脏也被震得颤栗。他抖着手想扶起进藤，然后还没碰触到对方都被侧过头避开了。

塔矢亮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伸手过去，却被进藤光喝了一声：“……别碰我！”声音嘶哑崩裂，支离破碎。

再站起来，进藤光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的阳光，逆光把他的照成了一道道光影碎片。

“我不答应分手的话，就显得太不懂事了……”进藤光拨开塔矢的手，肩膀一高一低，微弯着腰，再也不见刚来时的意气风发，“名人老师身体要紧，我怎么可以闹脾气。”

“你说得对，老师的身体要紧……老师的身体要紧。”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两句话，竟没觉得这个样子在旁人看来已是近乎疯癫的可怕。一摇一摆地走到门前，进藤光还在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直到肩膀被塔矢亮碰触，才触电一样退到一边。

两双眼睛还没对上，听见走廊上传来了明子的脚步声，“小亮，不是沏茶吗？怎么还没好？”她越走越近，越走越快，“爸爸在棋室等着呢，说你们怎么弄了这么久。”

塔矢亮大惊失色，顾不上进藤光，慌张仓促地跑到热水壶前倒水。他害怕父母看出点什么来，更怕这边的动静惊吓了父母，神志全转向了走廊外面，结果一不留神热水洒在了手背上，烫红的肉刺痛得他惨叫一声，加快了明子的脚步。

明子进来的时候看见儿子手背通红，急得连忙找寻药箱，没有留意到进藤光阴翳的脸色和紧绷的后背。

一轮忙乱下来，众人都没了喝茶的心思。明子见塔矢亮烫伤不严重，好不容易放下心来，才想起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进藤光。她向来讲究礼数，着急起来竟忘了还有客人在家。

她心想时候不早了，索性留下进藤光吃顿晚饭再走。谁知屋院前后找了一遍都不见人影，一问清洁阿姨才知道进藤光只留下一句“请名人老师好好保重身体。”就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