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面就隔了层木门，周方圆的神识很快被乔泽川迎Joseph进来的声音收回。

短短十几秒里，她一直试图在脑中猜想乔泽川口中的“看戏”是什么意思。三年后的他讲了几次模凌两可的的话，总吊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听说业主方发的感谢信，让Joseph在总部名声大噪了一番。”

Joseph露出标志性得意的笑，眼角堆积的纹路里泛着油光，他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Terence过奖了。”

乔泽川看着他犹如进自己家门一样随意，并不生气，他等着看别人生气。

他关上加湿器，推开办公室的窗户，绕到抽屉边取出一份资料。

“有人让我转交给你一份礼物，看看。”

Joseph拿到手的是一封打印出来的邮件草稿版本，内容是几个女性自述她们与Joseph进行钱色利益交换，附有聊天截图和几张床上自拍照。

Joseph只是随意扫完，就将那几张纸甩到面前的茶几上。除了脸上的笑容消失，没有露出别的情绪，还轻飘飘地问：“什么意思？”

“挺淡定。”乔泽川不意外他的反应。

“桃色新闻而已，发出去也造不成什么影响。年轻人，你知道总部的邮箱里每天收到多少封男女关系举报的邮件吗？”

“那赌博呢？”

Joseph抬眸盯住乔泽川：“你有证据？”

“确实没有，不过我能拿到你每月往赌城的机票和酒店报销记录。”

“也可以是旅游。”

“没错，但是朝安H酒店的业主方是国企。你不会不知道，国企最在乎名声，宁可信其有，也不承担风险。他们最擅长低调处事，大概率会赔一笔钱与你解约。”

“那挺好，拿一笔bonus再安排进一家新酒店。”Joseph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别急，还有呢。京市有个著名的团体，叫做朝阳群众，你知道他们会干什么吗？”见Joseph没有接话，乔泽川接着慢条斯理一字一字地说：“他们会举报，向缉毒队举报，有一群老外，在某间房里，聚众注射某种不合法的药品。”

Joseph眼下的横肉终于跳了一下，“你还是没有证据！”

“我是没有，但缉毒队不是吃素的，有人举报他们就会安排验尿验血。”

“你以为我会怕？”

“你不会，我知道美国总部有人罩着你，不过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远水救不了近火。”

Joseph瞬间露出凶狠的目光，咬着牙瞪住乔泽川：“尽管来试试！”

乔泽川很满意他的表现，拍拍手鼓掌起来：“bravo！不愧是有胆识的Joseph，黄赌毒占全了您都不怕！”

他回到办公桌，从抽屉中拿出另一沓材料，递给Joseph。他并没有走到沙发的方位，只是身子慵懒靠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等待Joseph向他走过来，自己拿走他递在空中的材料。

Joseph再不习惯，也还是主动过来了。那一沓材料他越翻手越抖，最后重重砸在桌上，碰倒了周方圆喝过的玻璃杯。

这只玻璃杯很特别，是吧台柜子里唯二的款式，一只乔泽川自己在用，另一只放在柜里从没有给别的客人用过，今天是头一次。这一对杯子是他前几天在隔壁商场路过一间家居店时买的，那天店员问他：“先生您可以拿一对，因为这两只拼起来刚好是一副完整的图案。”他当时脑中就想起了另一只杯子主人的脸。

乔泽川皱了皱眉，玻璃杯已经空了，也没有被碰碎，但他脸上明显很不高兴了。他将杯子扶起来往里挪了挪，不再有陪人玩的耐心，“你是惯犯，健身中心和spa你想过找外包的供应商，然后你要了回扣，所以几家都没谈成，这就算了；西城H酒店才开业第四年的时候，你就提出了翻新计划，装修中欺骗业主方捞的油水可能这里计算得并不全面，也够你吃牢饭的了。同一条街的M酒店八年才翻新，你为什么四年就申请翻新？因为你知道总部计划第五年会给你调职。”

“Helen是你的人了？”

乔泽川摇了摇头：“可以这么说，从我入职西城H的第一天，酒店的504名员工都是我的人。你既然主动问到Helen，我想她手上一定有你的把柄，我会等着她递交辞掉财务总监的申请。我也明白告诉你，我没有从Helen手上拿过任何与你有关的资料。”

Joseph很意外，翻新的财务数据除了酒店方，那只有业主方才留存了……

乔泽川勾起一边嘴角笑了笑，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你想想业主汉泰地产的董事长姓什么？”

董事长乔显峰姓乔，乔泽川的乔！

Joseph脑中浮现一种恐怖的可能性，脸色泛出铁青。

“收到感谢信的感觉很不错吧，那是我让他们发的，这是我对你作为区域总即将与我共事的诚意，以后大家相安无事。如果你不合作，我也有办法将那信收回来。”

“你想要什么？”

“你要带Bob和小情人走我一点儿都不介意，至于我的人，你不许动。”乔泽川没有点名，衣帽间里站着的周方圆清楚听到这句话，她觉得乔泽川说的就是自己。即便他说酒店504名员工都是他的人，但此刻被他留下看戏的，没有别人。

如果说他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留住自己？周方圆不敢往下想，越想就脊背发凉，头上渗出冷汗。

要求听起来似乎很简单，Joseph妥协：“今晚我就搬离办公室，给你腾位置。”

“不用，我就用这一间，换个牌子的事而已，不用搞那么复杂。”

Joseph想离开，乔泽川再次开声，他还是笑得无声又蛊惑，“我再给你留个彩蛋，你猜，除了换门牌，还要换什么牌？”

Joseph没听懂，他在中国呆了十五年，深耕酒店行业，中文也是说得贼溜，但没听懂乔泽川这句话。

这几十分钟在他的办公室里，乔泽川一直都用天使的面庞露出纯洁的笑，粉饰他恶魔般的心。说出的每一句话就像刀子，而笑就像刀子上淬的毒液，毫不留情往敌人身上捅，捅得他仓皇而逃。

Joseph仔细回想，其实乱搞男女的账，乔泽川只是打印了草稿，那他就不准备发出去；赌博和毒品，他都没有实证；贪污的事，如果真的追究起来，手续会很复杂，涉及到业主、施工方、酒店、审计和律师，乔泽川也不一定能办成。

所以今天一环又一环，他的目的只有扰乱他然后威胁他，而不是真的捅死自己。不许他挖人跳槽，怎么都不可能只是这样简单。

真是奇耻大辱！在中国区的酒店行业，顶着一张白人脸，处处受人尊敬，今天竟然被一个黄种毛头小子拿捏成这样，Joseph狠狠记下这个仇。

——

Joseph走后办公室里没有说话的声音了，周方圆才缓缓推开门走了出来。他们的对话，除了中间有一两句声音太小，其它都听全了。接受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她有些不适，扶着墙靠背站着，离乔泽川恨不得十丈远。

乔泽川也不急，他将Joseph碰过的材料一张张塞进碎纸机，然后在抽屉里拿出消毒湿纸巾，擦着刚才Joseph坐的沙发。

周方圆还发现，他连水都没给Joseph倒一杯。

擦完沙发又擦自己的手，纤长手指头一寸一寸擦的仔细，周方圆在这安静的几分钟里缓过神来：“乔总，我先走了，呼叫中心今天需要人换饭。”

“你手机拿出来。”乔泽川往垃圾桶里扔掉湿纸巾，走到周方圆面前堵住她的路。

周方圆的手机就在西装外套口袋里，那口袋做得小，手机早就露出来一截。

见她没有动静，乔泽川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她的手机，动作麻利又谨慎，没有触碰到任何衣料。

对准周方圆的脸解锁，打开微信，找到通讯录里的添加列表，通过了自己。

迅速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好像这件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其实对他来说，是难得不能再难。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却也注意到添加列表里有一排申请，有的附上了一些勾搭的句子，她都没有通过。

有一瞬的难过，原来在她眼里，自己和那些男人没有区别。

“现在跟我，算不算熟一点？”手机被塞进周方圆口袋的时候，面前的人向她问了这么一句话。

鬼使神差地，她回答：“即便不跟Joseph走，我也能去别的酒店。”没有正面回答乔泽川的问题，但回应了他做这么一出戏的目的。

周方圆分明在乔泽川眼睛里看出了悲伤，在十分钟前，他还自信地玩弄了一个酒店大拿，却在她的眼前展露悲伤，像是有求饶的低姿态在里面。周方圆不敢多想，心慌得无法再与这双眼对视，逃离了办公室。

“算不算熟一点？”这个问题，给周方圆再多时间，也很难回答出来。看起来好像变熟了，至少有了微信又成为同事；好像并不熟，他变了，和以前不太一样，也或许从前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直觉告诉她，乔泽川不简单！她不是傻子，没可能看不出来三年前最后那一出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当时的冲动对两个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而现在他费这么些功夫，就仅仅想留住自己吗？

像是洞察她的心思一般，乔泽川向周方圆发出了第一条微信：“别再消失。”

他说的是“再”。

周方圆的脸和手都在发热，凝固在呼叫中心的椅子上，思维陷入停滞。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来自于另一个人。

她看见纪轩的名字时，那些发起热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冷却了下来。他又发来了一句问候：“最近怎么样？快降温了，注意别贪凉。”

周方圆愣了一会儿，删掉了这个对话框。

她也没有回复乔泽川，这名新上任忙得不可开交的总经理没再打扰过她。

接下来几天邮箱很热闹，陆续收到几封告别邮件，先是Joseph的，然后是财务总监Helen和运营总监Bob，接着还有市场传讯经理的。一封封落下来，整个团队都陷入一种诡异的默契，一边人心惶惶一边不敢多聊。

最后是来自乔泽川的一封工作邮件结束了持续几日的消极氛围。他安排了运营部和财务部几大经理暂时向他直接汇报，也宣布酒店即将迎来一个高规格团队接待任务，是来自外交部举办的一次驻华大使招待会。大使们会住在政府旗下有军队驻守的酒店，但随行人员和各国记者团的这笔大生意被西城H酒店拿下。

客人规格高，语言复杂，接待任务很重。前厅部经理Jayden拉着周方圆和另一位副经理Bruce开了个小会，先拟定一个指导手册，着重于境外人员登记和语言沟通上。另外周方圆再带着宾客关系团队，从拿到名单开始，就对素食主义者和有信仰人群重点标注，再整理出来分享给了餐饮部。

多日忙碌下来，一次都没再见过乔泽川，他早出晚归，身陷于连轴转的会议和拜访中，与周方圆在57层的时间完美错开。只是总听到行政酒廊早班的员工说乔总这么忙，还天天早上去健身。

周方圆的手机里也没再收到他的微信，还是唯一一条“别再消失”静静躺在对话框里，当初花了心思通过的微信好像根本就不重要。

这句话周方圆不敢多看，每次看的时候，她眼前总会出现一双悲伤求饶的眼睛。有一次点开过他的资料页，没有签名，朋友圈也只是酒店和集团的公众号新闻分享，朋友圈封面是一张“猴子捞月”的卡通图片，她知道这个故事，但不明白乔泽川的用意何在。

重点是，仅仅开放最近半年的朋友圈里，刷到底都没有见到微信共同好友纪轩的点赞。以纪轩的性格，徒弟事业发展得这么好，不可能不保持联系。况且两人有一年在同一个省的同集团酒店里工作，势必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除了三年前有一天夜里乔泽川送自己回家让纪轩黑脸之外，他从没有透露过对这个徒弟反感，那一次的事纪轩自己后来也说了，信任他们之间没有事。

所以，纪轩和乔泽川之间也不正常。

忙中偷闲，田晓禾又拉周方圆去做了个皮肤护理，她还带来一堆生活用品和营养品，不断念叨着对周方圆的心疼，让她别工作那么拼命。

周方圆也只有在田晓禾面前，才将近日的紧绷全部松懈下来，“前几天本来有个机会跳槽到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