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背上被林齐升狠踹了一脚,躺下时有些疼,闻璟索性侧着睡。
他又梦到了那一天。
那算是闻璟第一次看见照片里的女孩本人,雨虽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满心激动的他想要上前去跟她说说话,哪怕是莫名其妙地说一句“谢谢”。
谢谢你曾尝试救我的弟弟,虽然结果不如人愿,但希望这没成为你心中的阴影。
因为你是他生命里最后的光彩。
可是闻璟上前几步,就发现了一直跟着她的鬼鬼祟祟的男人。
闻璟一开始不大确定,直到温遥情开始害怕地拔腿就跑。
那个男人一脸凶相,快速地追了上去。
便是个傻的,看这两人的神情也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闻璟自弟弟去世后,便有个梦想——当个警察。
弟弟去世那年闻璟十岁,已经过去三年,他日日健身练武,三年已蓄够了足够的力量。
他一定能保护她。
他叫了声:“站住!”
然后冲上去拦住了那个歹徒,手里的伞也因此掉落在地,被风拖行几尺,卡在转角地砖处。
一场搏斗,以他胜利告终。只是那歹徒眼神麻木又冷漠,却比凶狠可怖得多。
“你等着。”那歹徒说。
电视剧里坏人被打跑时这三个字时常出现,闻璟不以为意。
再看向那个女孩的方向时,她已经逃走了。
闻璟松了口气,看来她是精明的,万一他没打过,她先跑了也是对的。
免得歹徒制服了他,回头来对付她。
闻璟一直住校,只在周五下午放学时回家度过周末。
此事过去了几天,到了周五,闻璟按照惯例要回家,爸妈一直没有接他电话。
闻璟自己回到了家,门锁打开,一股子腐臭味就往鼻子里钻。爸妈向来爱干净,这种味道绝不可能出现在家里。
他满心疑惑,往里头走进,就看见了地上的一大滩血。
就在此刻,他心中所有的感觉全部都淡去,包括那些惊疑和慌乱。
他开始意识到,这是他做过无数遍的那场梦。只是这两年,已经没有梦见过了。
他走到爸爸妈妈身边。
爸爸一生温和,更是旁人口中的耙耳朵,在家中很少出现生气和妈妈争执的情况。可是现在的他,怒目圆睁,并不瞑目,尽是不甘和愤恨。
当年的闻璟并没有替他合上那双眼睛,更以为那愤恨是对自己。
责怪闻璟为什么没能早点回来救他们,当警察抓到凶手后,闻璟更是无尽的愧疚,原来父亲的愤恨,还有对他为何招惹是非的这一份。
时至今日,再梦见这一天,闻璟抬手,合住了爸爸的眼。
他知道,爸爸的情绪,并非责怪他,而是不甘就这样死在歹徒手中。
闻璟的目光投向妈妈。
妈妈在闻璟的印象里,好像半辈子都在以泪洗面。从弟弟被拐走,到弟弟出了意外,妈妈好像流干了所有的泪,要哭瞎了眼睛,她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尚是中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死时她的神情异常的平静,好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她释怀地面对死亡。
闻璟猜,妈妈死前最后想的是:闻峋,妈妈来见你了。
是啊,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可是为什么留他一个人孤单的在这世间。
爸爸妈妈还没能教会他怎样变得勇敢。
可是他们离开后的每一天,都像走在无尽的隧道之中,没有一点光亮,眼前只有怎么走也走不出的黑暗。
这场梦已经不会让他再重温那一日、或者说以往每一次梦见时的绝望和痛彻,而是让他觉得,又能再见爸爸妈妈一次。
哪怕是在这样的梦中。
闻璟抬手,抚过爸爸的脸颊,低声:“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只是下次出现,能不能别在这样的梦中。哪怕只是梦一回在路边摊,一家四口欢声笑语地吃一回炒饭。”
说到炒饭,闻璟扯了扯嘴角,“妈妈向来是一边嘴上责怪我吃垃圾食品,一边又无奈地买给我。可惜…”
“弟弟都没有吃这些垃圾食品的机会。”
不知道这场再见的梦何时会戛然而止,闻璟眷恋地看着他们,温声说:“爸爸妈妈放心吧,现在的养父母对我很好,我也学了我喜欢的心理学专业,而且今天…我喜欢的女生还对我表白了。可是我没接受。”
“是不是很奇怪?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接受。你们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个男子汉了。不能负责,怎么去接受。”
“她说这些都是借口,是我不够喜欢她。她说反了,是因为,太喜欢了。”
周遭的一切变得虚无起来,闻璟察觉到自己有些半梦半醒的状态,知道这场梦要醒了。
家里的收音机发出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人温柔地抚过他的头顶。
闻璟想起幼时睡前妈妈抱着他喜欢唱的歌:
“突然期待下起安静的雨
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 ”
被妈妈哄睡后,一晚上就会睡得特别沉,早上醒来,爸爸粗砺的手掌会将他牵到集市去,要路过一条长河,长河并不清澈,有老船夫行船捕鱼,闻璟想,会不会有一天,有艘船会载着弟弟回来。
这想法告诉了爸爸,爸爸揉揉他的头:“要是这辈子不会再相见,一定会有人替我们好好爱他的。”
梦境将要脱离。
“爸爸妈妈,等这次事情解决了,我就去陵园看你们。”
只是等到真的能再见,可能我比你们都要老一些了。
……
海原人民法院。
“请所有到庭人员保持安静。”
“现在查明当事人及其他诉讼参与人是否到庭。”
“请大家关闭手机或其他电子设备,以免干扰庭审。”
书记员高声宣布着法庭纪律,审判长核对过身份后,宣布开庭,“请公诉人陈诉请求及其所依据的事实、理由。”
闻璟今日身着一件白衬衫,一条宽松的黑色西装裤,坐在旁听席上,听见公诉人在台上说:“林万年在2023年间多次对多名同学实施暴力与侮辱、并且在2024年10月…”
温遥情在法庭外,许多证人等候着。几乎都是温遥情不认识的面孔,看起来都是学生,应该都在蘅荣读书。
其中就有罗又和宋清晗,他们抽着烟,看了温遥情一眼。
他们当然记得温遥情,可是温遥情记不得他们了,虽然后来温遥情还见过罗又。
温遥情对罗又说:“烟能给我一支吗?”
罗又笑,“你抽烟?”
温遥情犹豫了两秒,罗又立马就懂了,“那可不行,璟哥得揍我。”
温遥情本来就不会抽烟,只是情绪的促使下忽然想尝一次。这人拒绝了,她也不在意,苦笑说,“他为什么会揍你?”
“我可不干教人抽烟的事儿。”罗又说。
他不干,别人也不干。方也执白了罗又一眼,“你一个大四的,叫别人哥哥。”说完,他手伸进口袋里,却又突然改了主意:“别抽烟,遥情。”
罗又看着方也执,很轻地嗤了一声,然后收回眼用感慨的语气对宋清晗说:“璟哥真帅啊。”
宋清晗说:“是啊。校草的位置要换人了。”
似乎说完才想到现任校草方也执还在这里,有些抱歉地看着方也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口快了点。”
方也执微笑:“没事,这种无聊的虚名本来就没有争的必要。”
说完,他看着温遥情:“你觉得闻璟帅还是我帅?”
这么多人在旁边,方也执好像浑然不在意温遥情怎么回答一般,笑盈盈地看着温遥情。
温遥情实在不想说违心的话,思考了一下,说:“你刚刚还说这个问题无聊,还问我干嘛。”
“只在意你的看法呀。”方也执眼睛里有了些委屈的神色。
见温遥情没有马上回答,方也执嗓音温润,平静地说,“看来是我妈最近没叫你来家里吃饭,你跟我感情淡了。”
他妈叫温遥情来家里玩的次数本就很少,还是以前温遥情去方也执家做客的时候,他妈客套过一句。
但这句话倒是让温遥情想起方也执的家庭,家中不幸,但他对遥情一直很好。
至少记忆里是如此。
至于礼堂上想起的跟踪的事,且不论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到了今天,温遥情也已经原谅他了。
他不过是想讨一句好听的话而已。
从没想过夸一句人要给自己做这么多的心理建设,温遥情叹也似地开口:“你帅。”
又补了一句,“才怪。”
正此时,有人走了过来:“请温遥情进来。”
温遥情跟着那人进入了法庭,罗又刚抽完烟又点了一支,看着方也执:“你两什么情况?”
语气随意,不大和善,但也听得出这“什么情况”问的是男女关系的事。
“你想的那种情况。”方也执笑着说。
宋清晗偷偷白了方也执一眼,把罗又拉到一边,没有人的地方,宋清晗才说:“你还记不记得,闻璟在林子里帮那个温遥情揍过方也执一回。也不是揍,反正就是拦着。”
“当然记得。”罗又颇为不满地说。
“真搞不懂,温遥情还能跟方也执在一块,难不成喜欢受虐啊?真替闻璟不值。”宋清晗恨恨地说。
罗又点头:“就是。不过也好,要我说,闻璟和那个李思思挺搭的,他们各过各的,以后闻璟也别掺和温遥情的事了。”
“这是咱们说了也不算,我看那个闻璟就是个没救的恋爱脑。”
“谁恋爱脑?”本该进入法庭旁听的温遥情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吓了一大跳,就见温遥情无事发生般径直路过他们,走向方也执。
方也执吃惊,温遥情抓住方也执手腕要把他拉到一边。
再次路过罗又和宋清晗时,他们的目光随着温遥情停下而停下,就见温遥情假笑着看向他们:“别听方也执乱说,人云亦云的,把闻璟害得还不够惨吗?”
说完,就拉着方也执走远。
罗又和宋清晗在她走远后呆呆地点了点头,“是哦…”
“你还不进去?”方也执问温遥情。
“把你袖子里的东西给我。”温遥情伸出手来。
方也执皱眉,攥紧了袖口,“什么东西?”
“你说呢?”
“这是待会上庭作证时需要的东西,我怕我会忘才带着的。”方也执说。
温遥情用危险的目光打量他:“你知道当初闻璟为什么让罗又和宋清晗来劝你出庭作证吗?”
“什么意思?”方也执反问。
“闻璟当时没想得那么深,但是也相信你不会背刺他。”温遥情说着,就见方也执攥着袖口的手更紧了些。
“只是我再想得深些,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其实上回辩论赛时,我已经想起来了你和我之间发生的一切。我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就该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闻璟。”温遥情逼近几步,“拿出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方也执倒退几步,低吼。
“这次开庭,主要是针对我和林万年的那个案子,可是要定罪,少不得牵扯进林万年以前所有犯下的罪。可是你虽然被林万年欺负过,却没有留下证据;在我的案子里,你更是不能作为人证出面,因为你都没有在现场。可你之所以能作为证人站在这里,一定是因为你手上拿着的……不是指控林万年的证据,而是指控闻璟的。”
温遥情在方才方也执问她谁更帅的时候,就注意到方也执袖子里露出的纸张,什么样的口供需要藏在袖子里?就算他拿在手上,不想给别人看,别人也没有抢过去看的理由。
很有可能是方也执对这份口供有所心虚,才会有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
于是温遥情便想得深了些,愈发觉得不对劲。
温遥情盯着方也执:“你今天不是作为闻璟、或者说我这一方出面作证的证人,而是林万年那一方的!”
“我不是!”方也执已经退到靠在了墙上,双腿微屈着,就要跌坐下去。
“方也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