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比他更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瞳底微微震颤，半晌，听见她身边的温如晔开口，“嗯，好。”

温如晔站起身来，许知意才慢慢收起僵硬震惊的神色，只是一时回不过神来，温如晔先招呼闻璟，“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餐厅与客厅之间有屏风相挡，温遥情并没有看见爸妈的表情，只是在看着闻璟脸色微变时，心生疑惑与紧张。

闻璟见温如晔上前来招呼他，他也没再推拒，来到餐厅，跟温遥情一起坐下。

看着桌上这些大补的食物，闻璟扫温遥情一眼。

温遥情只是笑，“吃吧。”

怕他不好意思，温遥情把那碗佛跳墙往闻璟面前推了推，“这些都是给你吃的，慢慢吃。”

“你呢？”闻璟问。

“哦对。”温遥情这才想起那碗凉透了的粥，还平放在餐桌上等待临幸，她将粥和煎蛋端到自己的面前，“我的饭还没吃完。”

“你吃这个？我吃这些？”闻璟看着温遥情。

“哎呀，你第一次来，不用计较这些。”温遥情宽他心，“快吃吧，等会凉了。然后我告诉你淋浴间在哪，和你晚上睡觉的卧室。”

闻璟也没再和她拉扯，低眼喝了一口汤。许知意和温如晔在他们对面坐下，两人面前摆着茶杯，许知意先开口，“听说你帮了我们家小情。”

“不足挂齿。”闻璟礼貌回应。

“你跟遥情怎么认识的？”

温遥情不解，同在一个学校还能怎么认识？而且听许知意这语气，闻璟不该和她认识一样。

闻璟拿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勺子抵在碗里，“她帮帮我，我帮帮她，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温遥情责怪地看许知意一眼，“让人家吃东西先。怎么一来就追着人家问问题？”

“没事。”闻璟淡笑着看温遥情一眼。

温如晔一直没说话，此时无声地打量了闻璟一番。温如晔身上就是有股子威严，像学生看到老师时的压迫感，骨头都是教棍做的，不笑时更让人感觉局促与紧张。

闻璟说着“没事”，还反问了温如晔和许知意一句，“方才我看叔叔阿姨神情，好像认识我？”

温遥情惊讶，认识？怎么会？

温如晔喝了口茶，“不认识。噢，我们还要谢谢你，听小情说了你的事情，你很勇敢。”

“我只是做了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面对这种情况，在有能力帮助的情况下，但凡有点人性的人，都不会选择视而不见吧。”闻璟带着些许笑意，看了温遥情一眼。

“我见过很多学生。”温如晔斟酌着用句，“冷漠者有，畏惧者有，甚至成为帮凶的也有。你的思想，只是建于你的人品之上，对于这个世界的猜测。知意，去书房拿我的那支钢笔来。”

许知意明白了温如晔的意思，从书房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钢笔盒来。

见温遥情盯着，许知意介绍它的来处，“这是你爸爸刚上大学那年，你爷爷送给你爸爸的，在当时那个6、70年代，花了100元。这支笔原本被爷爷好好珍藏着，后来爸爸也是护着传家宝贝一样收着它。原本打算做你的陪嫁物，但今天看见这个男生，我们两打心眼里欣赏与喜欢，这支钢笔，就送给小同学了。”

许知意说完，将华美的盒子放在闻璟面前，“不要推拒，小同学，就当是作为长辈的心意。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回馈，反倒是显得小人了。你也不想我们难堪，对吧？”

闻璟站起身来，弯身将钢笔盒递给许知意，“我可以接受你们的礼物，但这么贵重的不行。您是长辈，若硬要我接受这份礼物，倒显得我是为了回报才挺身而出的了。既然有幸得到你们的欣赏，我也愿意和温遥情当朋友，朋友之间，客气就显得生疏。非要回馈的话，我多来家里吃两餐饭，就算是麻烦你们了。”

温如晔勾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带了些审视的威压，起身按住闻璟的手，“收下。”

闻璟抬眼对上温如晔的目光，犹豫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将钢笔盒放在手边，坐了下来，“谢谢。”

温如晔却没有再坐下去，“我们在这你们年轻人也局促，我和夫人就先回房准备休息了。”

温遥情巴不得，“好好，你和妈妈先休息吧。”

闻璟应声：“好。”

温如晔和许知意的卧室里有厕所，所以他们大概率不会再出来了。他们一走，气氛果然轻松许多。温遥情用指尖推推闻璟的手臂，“快吃。”

“我又不饿，”闻璟笑看她，“干嘛老催我吃东西。”

“我怕你饿着。”温遥情自己低头喝起了粥。

粥已经凉透，实在不是很好喝，温遥情也没什么胃口，咬了一口煎蛋，就放下了筷子。

只是许知意却在这时候又出了卧室，远远地喊了闻璟一声，“小同学，来，你过来。”

闻璟放了筷子，向许知意走过去。

温遥情也要跟上去，却被许知意眼神制止住，“我们跟小同学说两句话，你乖乖坐着。”

闻璟回头看温遥情一眼，“没事。”

闻璟同意来温遥情家，本来也就是为了看着温遥情，以免第二天她去找林万年，又出什么岔子。

而当温父温母看见他时露出十分震惊的神情时，他的疑惑就一直没有消散。

所以，现在许知意拉他单独说会话，他也不算意外。

温遥情乖乖坐了下去，闻璟跟着许知意进了书房，没过一会儿，温如晔也走了进来。

书房并不宽敞，三个人就让空间变得逼仄，没有人坐下，尽管角落里就放着椅子。

温如晔站在书桌前，手撑着书桌，垂头思考着什么，就在许知意要开口时，温如晔才回过身来，看向闻璟。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还是希望你不要再跟温遥情来往了。”

“这是什么意思，叔叔。”闻璟脊背笔直，他比温如晔高上一些，不俯身说话的时候，需要微微低下目光。若非此刻闻璟还维持着礼貌，那就只剩眼底不经意渗出来的丝丝凉意了。

“在温遥情认识你之前，你就已经认识她了吧。”温如晔戴上了无框眼镜，盯着闻璟的神情。

镜片上折射着书房透亮的白色灯光，并不华丽的顶灯长方形状映射在镜片边缘，那后头犀利的眼神直直地落在身上，闻璟并没有否认，“嗯。”

“你的家庭情况我知道一些。”温如晔语气与目光在此时缓和了一些，“但你的品性我摸不定，所以出于对温遥情的考虑，我并不希望你和她来往。”

“……好。”闻璟打断了对视，垂下眼。

“嗯，希望你言行一致，我会密切关注遥情最近的行为的，如果我发现你还是在她身边，我可能会怀疑你别有用心。”温如晔到底是比闻璟老辣许多，闻璟避开了目光，他就更为强势。

闻璟默了默，“关于欺负她的那个人……”

“我会处理。”温如晔坚定道。

闻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好。”

“委屈你了。你现在……有人照顾吗？”温如晔抱着臂，见闻璟乖顺，他话语里终于有了些怜悯。

闻璟神色一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温如晔，“你认识我父母？”

“不认识。”温如晔说，“其实，我是愿意相信你是个好孩子的，只是人心易变。我不知道你和温遥情还会有这样的缘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会伤害她，我都要阻断这种可能。”

“...是什么让您觉得，我会伤害她？您一直说得令我费解。”

温如晔却是转移了话题，“这件事，也算是我们顺手帮了你的忙。听说这个林什么年，也一直欺负你是吗？这次我把这个问题学生解决了，也算是替你解除了一项麻烦。你以后有任何地方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家都会尽全力帮忙，只唯有一点，就是你不能靠近温遥情。”

这个话题，闻璟算是听懂了。只是闻璟忽然意识到，温如晔恐怕不知道——闻璟现在的养父是校长，林万年就算真被解决了，闻璟只会遭受到更残忍的虐待。

毕竟校长真正有血缘的亲戚有了麻烦，闻璟只会是被泄愤的那一个。

不过，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正如闻璟不明白，为什么温如晔非要他离温遥情远点一般。

他们之间，对对方都有难言或者不想提及之事吧。

这场交谈，注定不欢而散。

“我尽量。”闻璟如是说。

尽量不靠近温遥情。

“没有尽量。我能解决掉林什么年，也能让你吃苦头——如果我发现你是个品行不端的人的话。”温如晔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闻璟。”

“闻璟？”

“听闻的闻，璟是王字旁，一个景色的景。”

温如晔轻点头，“玉璟无瑕，希望你也如此。好好过吧，来路漫长。”

说着，温如晔抬手拍了拍闻璟的肩。

闻璟看向那只已经横生细纹的手，没有笑，也没有说话，淡漠地看着温如晔和许知意出了书房。

卧室门响起关门的声音，温遥情才跑过来，闻璟正出书房，差点与她撞上。

“我爸妈跟你说了什么呀？”温遥情跟在闻璟身边走向餐厅，压低了声音问道。

“说让我不要靠近你。”闻璟只手插在口袋里，懒散地坦白。

“什么？为什么？！”温遥情压低了声音惊呼。

闻璟在餐椅上坐下，只手攥着汤勺，搅动着浓黄的汤汁。

他的目光散漫地落在汤汁上，“其实说的也没错，你如果不是离我那么近，也许会少很多麻烦。”

“闻璟。”温遥情喊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不关我的事。”闻璟停下缓慢搅动汤汁的手，“少一个朋友而已，没什么好可惜的。你也不必有叛逆的心思——父母不让你做什么，你非得做什么，这并不是自由。”

温遥情搭在餐桌上的手蜷起，“闻璟…”

闻璟这才将目光挪向她，顺着她往下移去，锁定在她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纸张上。闻璟伸出手，将那张写了他电话号码的纸抽出来，攥紧在手心，“汤很好喝，谢谢。”

闻璟起身，拿起沙发上的背包，单肩挂在背上，就要走。

温遥情自是不肯，“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又不是在演偶像剧，为什么会有这种‘不要靠近’的话？然后呢？然后你就像电视剧一样，真的离我远远的？”

温遥情知道自己现在的言论有些幼稚，只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不知道怎样表达，只想闻璟留下。

只想闻璟能不能不要听她父母的话，不要真的不再靠近她。

只是温遥情这番话说完，闻璟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上。

闻言偏过头来看她，“遥情，没什么好可惜的。我对你坦诚，也是不想产生误会。”

温遥情的手还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闻璟握住门把手的手紧了些，“你有什么理由挽留我呢？”

温遥情的动作一滞。

似乎在这之前每每因为他而产生的羞涩情绪就此凝固住，等待一根针把这些泡沫戳破。

没有这样的针，因为温遥情都还不明白自己对闻璟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闻璟牵了牵嘴角，“是吧。不值得。”

直到关门声响起，闻璟离开，温遥情仍站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

不值得。

网上经常能看见的言论，这个人哪里哪里做得不好，或者这个人都愿意丢下你，不值得你为此伤怀，不值得你交付真心。

任何一项没做到完美的地方，都能成为断绝关系的理由，毕竟以小见大，透过表象看清本质。

现在的人活得太清醒了，又很不清醒。

至少温遥情呆站在原地半天，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不值得。

这样的转变太突然，温遥情甚至刚交付出信任，他就把她的信任与期许关在了房门之后。

闻璟的话说得太理智了，理智到没有感情，只是清醒地剥离。

温遥情靠坐在玄关处，没有选择追闻璟，也没有选择去质问父母。

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有结果。

她只是呆坐在玄关。

一晚上没有睡，又或许睡了，只是很浅而已，整整一晚家里每一个动静温遥情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