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璟，让我帮你吧。”温遥情伸出手来，握住闻璟的手腕。
闻璟错愕，被她触到的手蜷成拳，“你...在说什么。”
“你刚才说我观察人的本领不行，其实也不完全是吧，”温遥情笑了，“我眼里的你，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她的眼睛弯弯的，笑意却不深，可能是实在没有愉悦的情绪，“告诉我吧，你在想什么。”
她带着笑的眼里滚动着小小的泪珠，流转的光影映进了闻璟瞳孔之中。
闻璟的心像是被一颗细线牵引住，勾进她凝望的眼里。他也想笑，却笑不出来，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别开眼，眼中的焦点茫茫然无措，落不到具体的位置。
过了许久，目光聚拢，现出对自己的恼恨。
“我应该…早点去找你。”闻璟尾音微颤，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
“我知道，你不找我，是因为觉得我在被方也执跟踪之后，需要有自己的空间。”温遥情说，“你为什么任何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揽责？该觉得愧疚的人……不是你。”
“不是我。”闻璟复述了一遍，“可他光愧疚可不够。”
闻璟看向温遥情，眼中的情绪淡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温柔，似乎怕自己眼神冷硬一点，都会伤到她一般。
“这种时候，怎么倒是你安慰我。”
“你认为我应该一蹶不振吗？”温遥情的唇已经恢复了一点血色，黯淡的眼也比方才亮了些许。
闻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
救护车到了医院，车上有担架，温遥情不肯躺，觉得丑，而且，她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闻璟让她有担架就躺，温遥情笑盈盈地，“不如你背我吧。”
她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所以随行的医生护士不再陪同，她们自己挂号去做检查就可以。
眼下他们现在医院外，救护车开走，而闻璟低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逗你的。”温遥情有些僵硬地收回方才的玩笑话。
至于进一步检查什么的，温遥情本来就觉得多此一举。
闻璟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巾。
她脸上和发端还有些脏，闻璟沉默着替她擦过。
温遥情表现得比他还要轻松，而此时他做不到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她笑闹。
闻璟的目光轻轻掠过她凝视的眼，尽量让自己表情缓和，然后去将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温遥情正思索着劝他离开的话，就见闻璟腿一高一低地蹲下身来。
“我开玩笑的……”温遥情忙说。
“上来。”闻璟偏头看她一眼。
温遥情呆站在原地。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林万年的脚下、手中挣脱，粘合在了一起，回归原处，让她能够随着它扑通扑通地跳动而大口呼吸起来。
闻璟一路上，一块一块捡起她身体里掉落的碎片，温柔又小心翼翼地重新缝合。
像一双无形的手轻柔触过碎片之间的裂缝，温遥情知道，这些伤痕会越来越淡，直至未来某一刻，会完全消失。
温遥情走上前去，弯身抓住闻璟的手腕，拉着他往医院里走去。
“哪需要你负重前行，并肩走吧。”
怔忡间，闻璟终于能吐出一句玩笑的话：“并肩…你身高好像不够。”
……
医院内外人流攒动，小孩的喧闹声与大人的叹气声此起彼伏，显得“医疗区域，尽量安静”的告示有几分讽刺。闻璟默然地跟着温遥情走着，挂号问诊与收费时，闻璟总会上前一步，拿出不差钱的架势来，要为她付费，却被温遥情拦住。
“不要让我于心不安。”温遥情如是说。
做检查是一个漫长枯燥的过程，她做检查时，闻璟会沉默地站在一旁，看完全过程，医生说“没什么事”，他就会应声致谢，领着温遥情去下一个检查场地。
全身检查完，果然都是些皮外伤。温遥情冲他晃晃手上的报告，“放心了吧。”
闻璟点头，“回去吧。”
温遥情眼中闪过促狭，“还没完。”
不顾闻璟眼中的疑惑，温遥情重新去到挂号处，勒令闻璟拿出身份证。
闻璟自然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我不用……”
“听话。”
闻璟抿唇看了她一会儿，温遥情感觉到了他眼中异样的情绪。许是不愿在队伍前头耽误后面人的时间，于是顺从地挂了号。
排队就诊的时间很长，天早就黑了，门诊已经下班，而急诊外人山人海，温遥情耐心地陪闻璟等着。
终于轮到他们，急诊医生检查闻璟身上的伤时，眉头越皱越深。
“小帅哥，你这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啊？”医生甚至戴上了眼镜，又仔细看了一遍。
温遥情看向闻璟，不欲替他作答。
闻璟没说话。
医生“啧啧啧”了几声，“你这应该是长期遭受虐待了，你不会没有报警吧？”
这些伤要分辨并不难，哪怕不是医生，明眼人一看也能看出来，只不过医生能判断得更详细，比如，“这几处像是刀划的，这几处是烟头烫的？谁呀，这是不把人当人呀。哪怕是个畜生，也晓得反咬几口哦。”
温遥情深有所感，不由地点点头。
哪怕是个畜生，也晓得反咬几口。
“疤是去不掉了，这些新伤有些地方发炎了，我给你开些药，你还是要掉水的嘞，不然晚上不晓得会不会发热。啧啧啧，哎哟，怎么搞的哟。”医生说着，坐了下去，开始开药。
温遥情一直看着闻璟，闻璟神色淡淡，并不将这些伤放在心上。
好像显得医生和温遥情反应太大一样。
“怪我，明知道你受了伤，还要拉着你玩水。”温遥情忽然说。
医生从眼镜后抬起眼来，看了温遥情一眼，“晓得就好。”
“关你什么事。”闻璟忽然开口。
一句话，却说了两个人。
伤口发炎关温遥情什么事。
温遥情怎么样关你这个医生什么事。
医生比温遥情尴尬，滞了一瞬，“你这小孩，脾气挺大的嘞。长得帅帅的，怎么性格这么强势啊。这样不招喜欢的嘞。”
温遥情打圆场：“其实他不是这样的……”
医生又无语地看温遥情一眼，“你喜欢就好咯。”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温遥情忙说。
“我想什么样子？我没说呀。”医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笑了一声。
温遥情瞥了闻璟一眼，他就坐在那，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是，医生说的是她的感情，又不是闻璟的，闻璟怎么解释误会。
温遥情感觉脸上有些烫，再多解释，只怕会更加怪异与尴尬，于是借口上厕所，转身就走出诊室。
厕所外排着长队，她本就不想上，没有去人挤人的打算，就靠在诊室外等着。脸上的烫意还没褪去，好像是今日的难过与方才的紧张在冲撞，惹得气血上涌。
不行，闻璟就快出来了，等会看见她脸红成这样，肯定会误会。
今天只是受了他的恩，没有起别的心思。
温遥情抱着臂，后背往墙上慢慢地撞着，过了一会，换成了脑袋往墙上轻轻磕撞，试图让今天所有的情绪都撞散。
撞着撞着，一只手就挡在了她的脑后。
“你在做什么？”闻璟低眼看她。
温遥情一对上这张脸，就慌忙转过身去，“走了走了。”
“你走哪里去？”闻璟拿着一手的单子，快步追了上来。
“啊？哦，那个，你现在是要缴费拿药是吧。”温遥情抢过他手里的单子来看。
只是一个字也没往眼睛里去。
走神之中，她撞到了一个人。医院里多得是行色匆匆的人，温遥情慌忙道歉，那个人也着急，丢下一句，“走路看路啊。”
温遥情赔着笑，却听见身边的闻璟说：“你自己就看路了？”
那个人听见这话，“嘿”了一声，转头来看闻璟，闻璟脸上细长的伤口尚未完全好，明显就是打架打的，在此时显出凌厉的锐气，那个人确实有要紧事，无意起争执，于是拿手指了指闻璟，“嘴怎么这么臭呢。”
闻璟：“你嘴也臭。”
温遥情忍着笑，她无意当和事佬，在朋友替她出头时，她反而去做劝和的那一个，显得有点不是人。于是温遥情对那个人说，“你确定还要在这里争论下去吗？”
那个人恶狠狠地扫了她们一眼，果然快步离去。
温遥情跟在闻璟身后，小声说，“你好不讲道理。”
闻璟偏头看她，“说实话而已。”
“谢谢你...帮我说话。”温遥情模样乖乖地说。
说完，她就对自己感到了一阵恶寒。这种没来由地娇软感，跟那一天叫“也执哥”的女生，有什么区别？
闻璟挪开眼，看着前路，没有说话。
温遥情则开始欲盖弥彰，“那个...我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嗯？”
“就是...算了，当我没说。”
温遥情泄了气，她原想找一个借口，把她的怪异遮掩过去，但看起来闻璟兴味索然，索性还是别说了吧。
未承想，闻璟却忽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看她，
“那你，为什么怪怪的呢？”
医院走廊的灯光将闻璟精致的脸照映得无比清晰，包括他眼中白炽灯的光影。他神情如常，卧蚕微微隆起，带着审视的目光并不锐利，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却几乎要挑开她的遮羞布一般。
温遥情一下子回答不上来了，尽管明明刚才脑中才过了许多借口，譬如身体不适，或者脑部缺氧，因此行为怪异。
但她现在好像是真的脑部缺氧了。
有小孩往这边奔来，闻璟拿手挡开，目光一直落在温遥情身上。
温遥情没说话，他才平静地开口，“温遥情，都会好起来的。你...别害怕。”
心里的铃铛静止了一瞬，而后更加猛烈地摇晃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