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蔡女公子素来温良,在一众世家贵女之间不是个十分起眼的存在。
她们打听她,同她交好,只不过因为对方文采名动昭华台的哥哥罢了。
她隔着素纱的面庞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她少时面庞有瑕,不得已只能以白纱敷面,出门就曾被人戏言:……蔡家女公子貌若无言,不如叫蔡无颜才更加合适。
这些东西,还是李四之前听着寿华楼的从人们所言的。
文士清谈,素来爱风雅。
一众女眷在帷幕后嘻嘻笑,只能看见几点若有若无的倩影。
李居位居高处,看着一番其乐融融的场景,眉梢挂着笑意:“……这些儿女长得都好啊!都颇有其父和其母之风!”
老臣看着下首少年人,也笑道:“还得是我大周繁荣富强,方有一番天子气象啊!”
蒋墨端起酒盏,浅浅的尝了一口,道:“连同这酒的滋味都甘甜无比,果然是好收成。”他的话也不是全然无理由,大周朝的酿酒技术不如西域,所用粮食蒸出来的酒水产量不够丰厚就算了,甚至有的时候滋味也是十分的寡淡。
王翥也出言:“……方才倒是不觉得,一听文香君所言细细品尝一番,到是从来没有平常过的滋味,酒香甚浓,不知道是采用何种技法,相比耗费粮食数量几何?”
李居哈哈大笑起来,抬起手指着酒爵笑道:“这还是我那个娇儿弄得鬼,说是改了个法子,所用粮食不过是这个数。”他堪堪做了个手势,补充到:“……却是今日所有酒的耗损都包含在里面了。”
本来想趁机谏言王上莫要铺张浪费的,却冷不防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且不说王上对于四公主的爱护,放纵她于此掺和琼林宴,况且这样的酿酒之法可是闻所未闻,成本不过是原来的十之有三,简直是绝大的好处。
他再尝了一口鱼脍,更是觉得鲜美异常,倒是格外的欢喜,觉得壮士不欺当年。
“公主如此聪慧可人,就是不知到今日来了吗?”王柏呵呵笑着,恭维道。
“哦,你说娇儿,说是吃醉了酒散风去了,今日走的小辈还算得上是不少,算算时间也是要回来了吧。”李居侧过头问到一旁的侍人,看样子格外的仁爱。
突然,有个年纪不大,看着有几分瘦弱的从人在王荣身边不慎手软,将东西摔了,咕噜咕噜滚下玉阶,直接跪下了,哆哆嗦嗦道:“奴奴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
“这孩子,又没问你……”
在场人那个不是人精,顿时就感觉到这个从人有问题,简直明晃晃的把自己有问题这几个字贴在了脸上。
李居给了个眼神,自然有人上去直接把这个面生的小从人直接拿下,几个人精直接闭嘴,要是撞破了什么下次王上看了他们就会想起来今日尴尬的事情,身为人臣,倘若君王连见一面都不愿意了或者君王看你一眼就会顿感尴尬,岂不是是件让人绝望的事情。
一旁女眷席位隔得比较近的几位也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有着解语花之称的郑夫人悄悄皱了皱眉头,偷偷拉了一下李居的衣袖。
同时看了一眼自家的子侄,却发现了只有玉郎不在自己位置上面,她顿时心乱如麻,脑子里面顿时闪过了无限的可能,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王上,您不如和各位大人继续坐着,我悄悄去一趟就会,倘若太过隆重,保不齐王后也会赶过来的,姐姐她不是才病了吗?也还是不能让她太过操心。”得到王上的首肯之后,她借口离席,疯狂的差人去找人,路过大小王夫人的时候还恶狠狠的剜了他们急眼,她吐气若兰,全然不顾刚才的温柔小意,喝到:“……倘若玉郎有什么,我要你们好看。”
离开之前,李居又问了几个年轻人问题,教考了一下他们策论。索性刚才他们离得远,没有知道上首出现了什么事情。
另一边,李四联系上了李恪,想办法给两人弄了一套衣服,也去差人寻找大蔡女公子和郑夫人格外担忧的郑二郑玉郎。
蓦然,她想到一个极为可能的地方。
同一时间,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境遇,只不过郑二反手就把黑衣人擒住,厉声骂到:“宫门重地,岂容宵小作乱。”
他一脚把其中一人踹晕,再想去追另一个人,无奈错失良机。
见大蔡女公子跪坐在地,他以为女公子被吓傻了,只能拔出剑鞘,想借着剑鞘将女公子扶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大蔡直接一巴掌将郑二递过来的剑鞘打开,坐在地上狂笑不止。
她笑声凄厉可怖,眸中满是怆然。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同发钗乱了都不知道。
透亮的水液一下又一下顺着面颊淹入面纱,她痴痴的一笑。
看着对方神情像是有些不正常,郑二警惕的看着,防止她突然发狂。
世家容易出疯女人,郑二感到自己的脊背后面发凉。他不敢去想对方有什么后果,警惕的看着对方,眸若寒星。
大蔡女公子宛若陷入了魔怔,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子……原是要置我于死地么……真真假假……换着换着……所有人都当了真……你信了……我也信了这一切……词藻美名……没人在乎这些……”说到后面,她的头渐渐低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李四赶来的时候,真巧见得正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她厉声尖叫:“蔡香!!!”声音很大,几乎是李四拼尽了全身力气喊道,她听得见自己的胸膛在扑通扑通的跳,身上的裙裾像是枷锁般,但还是阻挡不了李四的步伐。
残阳中,李四墨发飞扬,挡不住她势如劈竹的气势。她一把把郑二创进水池,将大蔡女公子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她不容拒绝的抬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一切都会有人知道。”
郑二借着沈自明的力颇为狼狈从水里面爬起来,神色颇有几分震惊,刚刚自己居然被李鸢推下水!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飞到池子里面去。
他拧干身上的外衣,正想冲过去理论,却被沈自明揽住,他眯起了眼,冷哼一声:“……沈兄还没绶官就想成她的狗了?”
“郑郎,慎言。”郑二此言不过是想要敲打这人几分,告诫他还不到多管闲事的时候,没成想他虽然无官身,可是风骨不输,仍然直面着他,不卑不亢。
“好好好!”郑二不怒反笑,转身就走。他准备去找自己的姑母换一身衣裳,看到四个人都是如此的模样,他已经知道宴会上有些不太平了。
李四抱着大蔡,神色温柔。
该死,当听到大蔡女公子也被拉入这场浑水的时候,就该知道她那个兄长也参与了其中。再加上刚刚水下偷偷看见那人的倒影,旁人不知,李四确实知晓,其中还有王荣的手笔。
将所有的线索铺开,一切倒是豁然开朗。
这个漏洞百出的局,不过是王荣起意,在临时被蔡机插手,最终弄成了这番局面。
王荣作为王柏的幼子,想来趾高气昂目中无人,自从那日李四从他手里面强行带走了一女奴,对方就不依不饶,怀恨在心。可惜脑子也是真的蠢,安排了一个败坏李四名声的局面,想要折辱她,最后在勉为其难的把李四娶走,作为他房里面有一个无声的战利品。
而蔡家把戏中间的浑水就更多了。他们家一直以来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玩的是移花接木的手段。蔡机蔡公子以一篇《三辅赋》名动昭华台,时人争相传抄,一时间带动竹简销量和凿刻匠人们的生计,成了大众心里面才子的代言人,被人冠名“观澜子”。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观澜子另有其人,那个享受着众人欢呼的才子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家伙,真正的“观澜子”乃是他的姊妹——蔡香蔡女公子。他剽窃了妹妹的文章,鸠占鹊巢,并且为此洋洋自得。而妹妹也只能对此缄默不言,因为家族从小教导她兄长为重,可是兄长对她利用致此,每每蔡女公子想要对此反抗,都会被自己的亲人扼住喉咙,想让她永远的闭嘴。他们会一次又一次的,不厌其烦的告诉蔡香:“……你的兄长才是还有大才的人,女儿家吟风弄月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久而久之,再粗浅的谎言也会成为真相,他们用一个无辜女子的骨血,堆叠起来一个他们认为更加优秀的人才。
最后,为了不让蔡香有将一切宣之于口的机会,将其下嫁给蔡家门客,贵女下嫁,不在意身份门户,一时间倒是让昭华台传遍蔡家美名。等到李四机缘巧合下再见蔡娘子一面,对方早就形销骨立,在一切的捂嘴下永远的失去了自己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