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像往常一样在书室当值,专心整理书架上的书。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飞飞赶忙起身去看看究竟。只见有个女人,口吐鲜血地瘫倒在雪地里。李老先生和两名助理医师急匆匆也从后院赶来,快速看了一眼,示意助理将那女人抬进急救室。飞飞想要跟过去,却被童子拦了下来。
“急救室你不能进!”
无奈,只好往偏厅走去。其他人正在议论:那尿毒症病人早上没救过来,死了。那妇人当时一点反应都没有,着实有些反常,原来是早就准备了毒药,随时殉情。
这时,总有人不免要说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飞飞想起第一次见到尿毒症病人的场景,他的脸色发黑,双目紧闭,而那妇人跪在地上央求李老先生让她留下来照顾他,一刻也不愿离开。如今,斯人已去,她亦不肯一人苟活。
或许,这时候死对她来说是比活着更容易的选择。然而,命运却总是爱跟人开玩笑——她被抢救了过来。不知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她还会不会继续寻死?
经历了这样一场冲击,飞飞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书室,只是呆呆地坐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如果这时候「鱚寶」在的话,或许她会有不同的见解。想到这里,飞飞叹了口气,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自那天之后,「鱚寶」再也没有来找过飞飞,听李老先生说,她有别的事要忙。飞飞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她病好了。
回想自己来药苑的这些日子,除了日常的调养,大部分时间都在书室。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思考,少有干扰。随着时间的推移,飞飞越来越喜欢与自己“独处”。当然,也会莫名地出现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小情绪”,这时候只要坐到古琴前,抚上一曲,“小情绪”也就随之飘散了。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坐到琴前,试图抚上一曲以平复自己的心绪。然而,刚弹了两句,就弹不下去了,心里乱糟糟的,压根就无法专注,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绪已经超出了“小情绪”的范畴,可以说到了烦躁的程度,啪的一声,站了起来。想起之前师父告诫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弹琴。当时自己还不理解,不是说琴可以调心,为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弹琴?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因为心情不好的时候,无法专注,又怎么能弹好琴呢?索性不弹了,只是轻轻地拨弦,发出一个又一个单音。神奇的是,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重新又坐下,琴音顺着指尖自然流淌。原来,琴声调心是这个意思!
这时,听见有敲门声,一抬头,看见李老先生站在门口,飞飞赶忙起身迎接。
“您怎么来了?”话说,飞飞当值的时候李老先生从没来过,这可是头一回。或许,他平时来书室的时间都是跟飞飞错开的。
李老先生指了指琴的位置说道:“我来听听你弹琴。”
飞飞面露难色地表示自己学艺未精,怕弹不好。
李老先生看了一眼飞飞,不紧不慢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放轻松!”
“您在这我没办法放轻松呀!”飞飞说的也是实话,不是想放松就能放松的。人总是本能地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在感觉安全的时候,才会渐渐地放松,才会慢慢地打开。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找到“缝隙”一点一点地松动其包裹在外面的那层厚厚的“壳”。更何况,弹琴不是表演,更不是取悦他人,弹琴是弹心,真正懂琴的人,听琴即是听心,这才是所谓的“知音”。如果弹琴的人不放松,不打开,这样的琴音不听也罢。
显然老先生深谙其理,爽快地说:“那喝会儿茶吧。”
飞飞一听改喝茶了,松了一口气,赶忙支起炉子烧水。坐等水开的空档,想起那对夫妻,大概李老先生心里也不太好受吧。于是,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还是给您弹一首?”
李老先生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头:”怎么,忽然又要弹了?”
“琴声可以调心,我刚才有些情绪,随便拨了几下就平复了。”
“等你放松了再说吧。”
恰好水开,缓解了飞飞的尴尬。二人对坐喝茶,飞飞仔细地观察着李老先生的神情,发现似乎比平时更柔和一些,更放松一些。心想,他当医生这么多年,肯定见过很多救不过来的情况,不至于面对不了。正当犹豫要不要单刀直入的时候,只听李老先生发话:“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
飞飞担忧地问:“那女人还会寻死吗?”
李老先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说:“有可能。”
飞飞追问道:“那怎么办?”
李老先生轻轻地放下茶杯,说了句:“随她。”
见飞飞一脸疑惑,继而说道:“命是她的,她自己选。”
李老先生说自己只是个医生,虽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但他不是“神仙”,总有他治不好的病,也总有他救不了的人,尤其“心病”难医。对他而言,量力而行,无愧于心即可。飞飞明白,“量力而行”不是逃避,而是一种“自知之明”,时时刻刻做好自己当下能做的事,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人最怕的是不自知,不了解“自己”,又如何能成为“自己”呢?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错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
“你怎么不问她为什么要殉情?”李老先生反过来饶有兴致地问飞飞。
飞飞一脸茫然地说:“感情的事很复杂,我也想不明白。”其实,自己更好奇她为什么不想活下去。或许她只是因为不喜欢没有他的生活,从而找了这么一个解决办法吧。转而想了想,不再避讳地问:“那您怕死吗?”
李老先生只是淡然一笑,“多大点事。”
“死”本身并不可怕,人“怕死”其实是源于对“死”的想象,而非“死”本身。
飞飞本来还想问“死后是什么?”但显然这个话题是在自讨没趣!毕竟自己还没死,那对死后也就无从想象了。更何况李老先生知不知道也未可知,即使知道也未必会告诉她。
李老先生慢悠悠地喝茶,转而对飞飞说:“取香炉来。”
飞飞取来香炉,只见老先生用铜筷从炉子里夹出一小块碳火,埋在了香炉中的炭灰里,接着从桌子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罐,里面装着一些念珠大小的药丸。
飞飞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李老先生从小瓷罐里倒出一颗放在炭灰上,笑说:“这是香丸,名叫「雪中春信」”
不一会,香丸散发出一种凛冽的味道,其中还带有一丝的桃花香。据李老先生说,这款香的秘方是在三月桃花开时,采新鲜桃花稍微窨干后,与檀香、丁香浸于龙脑液中,约七日后取出阴干,再研磨成细粉后加炼蜜制成香丸。难怪名叫「雪中春信」,好像是在冰雪凛冽的寒冬传来一丝春的消息。
飞飞转头望向窗外,只见湖面上,积雪在阳光的映衬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更显晶莹剔透。忽然,屋檐开始滴水,啊,是雪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