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我抱着奶嘴往库兰家走。
库兰家的母羊下了几头小羊崽,夜里有狼偷偷爬进来叼羊。
母羊为了保护羊崽拼力挣扎,阿要叔发现的时候,羊已经被咬的不行了。
留下了几头嗷嗷待哺的小羊崽。
草原上飘着淡淡的血腥味,远处传来小羊微弱的叫声。
库兰家的蒙古包前点着火把,映照出她疲惫的面容。
"谢谢你来,"她接过奶嘴,眼圈还是红的,"可怜的小家伙们,一晚上都在找妈妈。"
我跟她走进羊圈,看见三只小羊蜷缩在角落。
它们浑身雪白,像三团未融化的雪。
库兰递给我一个奶瓶,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其中一只。
小羊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羊毛传来,它急切地吮吸着奶嘴,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我的手心。
我感觉心都要化了。
"娜拉比要结婚了,"库兰突然说,"下个月初八,在月亮最圆的时候。"
她一边给另一只小羊喂奶,一边冲我眨眨眼,"你来参加舞会吧,巴太也会来。"
我的手抖了一下,奶瓶差点掉在地上。
小羊不满地"咩"了一声,我赶紧稳住手。
月光从羊圈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织出银色的网。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库兰的话。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木雕蝴蝶,想起巴太说"灰蒙蒙的日子也能变成彩色"。
舞会那天,我一早就起床了。
妈妈替我打扮,我穿了一件白色的娃娃领衬衫,罩了一件嫩绿色的马甲,姜黄色的长裙盖住了棕红色的马靴。
文秀从乌鲁木齐寄来的银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天上的星落在了草原上。
“转个圈看看!”妈妈打量我。
“不错!很漂亮了!还不迷死那帮没见识的小伙子。”朝我竖起两个大拇指。
我有点羞耻。
草原上的拖依,很重要的一项功能是给年轻人相互寻找心上人的。
小伙子去认识姑娘,姑娘也会挑选小伙子。
男人之间为了争夺心上人打上一架也是常有的。
母亲本来要和我一起去,她最爱凑热闹。
临出门崴了脚,疼得很。只能在家。
“要不,我不去了吧?”
“去呀,怎么不去嘛!”她推我
“我又没多大事!又不是七老八十断胳膊断腿!你去你的!”
像撵小鸡仔一样把我撵出了门。
库兰来接我,带着她的小姐妹。
半路遇上了托肯,我们一起走。一路说说笑笑,走了将近两个多小时。
听见马蹄声,我们小跑上坡。
“这是在干什么?”我疑惑。
库兰眼尖,朝着那边挥手“是巴太!他们在叼羊呢!”
正午时分,草原上浮光掠影,马蹄奔腾,升起一片灰尘。
一群人中,最显眼的那个就是巴太。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衣领随意的敞开两粒扣子,衣袖翻卷,一只手臂紧揽着沉重的羊皮,一手控马,手背被马缰勒出层层青筋。
托肯拍了拍我的手,激动的指向马群,“最帅的!我的小叔子!”
我配合托肯,也抬起手臂往那边挥了挥。
巴太像一轮燃烧的太阳,灼烧着飘荡在草原上。
他在马背上驰骋,马蹄却好像哒哒敲在我的心上。
他高大,漂亮,像个国王。
托肯看够了,“走吧,我们先去帐篷那,他们还能这样玩一天呢!”
库兰和她的小姐妹去找她的家人。
托肯带我去看新娘,新娘真漂亮。
她穿着复杂精美的裙子,华丽的坎肩上装饰着精美的刺绣和珠片,她戴的帽子真特别,是一顶薄毡的高筒帽,装饰着金银珠宝和长长的蕾丝十分的华丽。帽顶上装饰着羽毛,我好奇。
托肯说,“这是猫头鹰的羽毛象征着勇敢和吉祥。”
我们陪着新娘闲聊了大半天。朝戈进来喊走了托肯。我一个人继续待在那里有点尴尬。和新娘告别,去毡房外面走一走。
“你在这!我找了你半天!”
是巴太,他甩着充血的手臂朝我走过来。
离得近了,他看清我,眼睛亮晶晶"文静,你今天真漂亮,像月光下的彩虹。"
我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拨了拨耳后的头发,心里又很高兴。
“文静,我……”
“巴太!”有人在招呼他过去帮忙。
我冲他摆摆手“你去吧,我去找托肯。”
他朝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那边的男人堆里。
找了一圈,在一处白毡房后面看见了托肯。
她和朝戈站在一起在说话,离得远,我并不能十分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看着他们,我觉得妈妈可能猜的没有错。朝戈和托肯,两个人…好像…在谈恋爱。
朝戈是个好人,他善良热心,开朗又幽默。
他总是骑着他的摩托,风驰电掣,草原上有谁需要帮助他都会伸出手。
之前母亲想买头羊,给我弄羊奶喝。
他还帮忙翻译砍价。虽然折腾半天,最后那头羊被牧民宰了来招待我们。当时看见那头羊被端上来,母亲都要气哭了。
而托肯,我十分的喜欢她。虽然大家都说她活的很辛苦。可我觉得她单纯又开朗,积极又向上。活的像个小太阳。
我默默的蹲在毡房旁边等待,不去打扰这一对爱情鸟。
晚宴十分的丰富。
这样的宴会,男人和女人总是分开坐的。
我是桌上唯一的汉族姑娘,托肯她们都很照顾我。
我的盘子很快摞成了一座小山。吃的我直打嗝。
舞会在草场上举行。
篝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空。
马头琴、冬不拉的乐声交织在一起,年轻人们手拉着手跳起黑走马。
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像情人间呢喃的甜言蜜语,像是天籁之音,却又像是魔咒,让在场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我看到人群之中,巴太低头弹琴,缓缓吟唱,库兰在旁边伴奏,二人郎才女貌,格外登对。
我的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紧接是无措和失落,我忽然意识到库兰喜欢的人极有可能是巴太,只能苦笑着望着他们二人。
托肯拉着我的手加入舞圈。
“我不会跳舞托肯!”我有点窘迫,扒拉开托肯的手。
托肯倒也毫不客气,一把拉回我的手。“走啦,走啦。”
“我真的不会!”我略提大了点声音。疑心是不是太吵托肯没听见。
我是真的不会跳舞。上次跳还是上学的时候学校晚会表演被老师抓壮丁,硬着头皮上的。到现在,动作早忘了个七七八八。
“没关系!我教你!”托肯带着我在篝火旁转圈圈。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的茧。我们随着音乐旋转,月光为我们镀上银边。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在夜风中轻盈飘舞。
跳累了,我们坐在一边休息。
我坐在那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巴太。
草原上的人都这么敏锐吗?
我不知巴太是怎么发现我在看他的,还是他在有意寻我。
他突然抬头,我们对上了视线。
偷看被抓包,我慌张的低头。
手边是托肯随手搁下的杯子,我端起来,掩饰般一饮而尽。
一入口,我就知道要遭。
是草原人自酿的马奶酒,度数还不低。
我没办法吐出来,太失礼了。只能硬着头皮吞下去。
我的酒量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一般。
张凤侠女士乐于此道,有事没事整两口。
从小耳睹目染,我和文秀也好奇过。两个人偷摸着在被子里分享一只大乌苏。
得出结论,还不如学校门口阿婆的甜酒花。
我觉得疲累又晕眩,和托肯说我要去上厕所。
托肯没在意,只以为我是被篝火熏红了脸。给我指了方向,又去跳舞去了。
我从厕所出来,头晕晕的,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歇歇,踩着小石子往溪流那边走。
身后有人叫我,我一回头,居然是巴太。
我们沿着溪流散步,巴太落后我两三步的样子。
越走越晕,我害怕摔倒,干脆直接坐了下来。
月光照在溪面上,比毡房里的烛火还要明亮。
“你刚才唱的真好听。”
巴太在我旁边坐下。
“你喜欢吗?”
我点头,怕他看不见又补充“喜欢!叫什么?可惜我还听不太懂。”
“阿依勒。”巴太用哈语说。
我跟着重复了一遍。“阿依勒。”
“是月光的意思。”
月光……
我们坐的很近,我的眼里,巴太的眼睛比月色更明亮。
一切好像都在此刻安静下来。
巴太侧着头,离我越来越近。
一秒,两秒…唇将要触碰时
"看!"我突然推开他,指着天空,"流星!"
巴太抬头望去,一道银光划过夜空。
我合十双手闭上眼睛正要许愿,却听见巴太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没有追随流星,而是落在我身上。
湿漉漉的,像小马驹。
“我们回去吧?”我不自然的挽头发。酒已经完全醒了。
“托肯找不到我,该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