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不要三份吗?”收到筛选过的军火情报，司陶特迅速保存，记忆完毕，回到桌前，多问了一句。

“噗。苏玳抬眸，嗤笑一声，那股令人烦躁却无力的轻慢又回到他脸上。“准备好了是吧。”

他拨通卡慕的电话，并发送邮件。

“晚安，我亲爱的卡慕。”苏玳学着卡慕的语气，嘴角带笑、抑扬顿挫地说，“如果你选择在今晚睡觉，那么，祝你长眠不醒。”

在卡慕出声前，苏玳挂断电话。

“继续谈后续的合作，还是今天就到这里？”苏玳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右手敲打着键盘，左手将手机抛起再接住，如此重复。

邮件状态变成已读，苏玳监视下的基地中有车辆驶出。

“卡慕动作挺快。”

一封邮件出现在他的屏幕上，苏玳霍然坐直，赤井玛丽将已到嘴边的回应咽下：“怎么?”

邮件收件人：卡慕，发件人IP地址是——军.情.六.处某所军用医院。

“彻查你们的军医。”苏玳连声冷笑，健盘敲击声密集到没有间断，“你们的人是拿着大喇叭在总部医院里喊‘今晚撒离卧底’吗？还是医疗系统高层已经被渗透？把伤员到组织成员手里，为科学进步添砖加瓦的献身的精神真是令人感动啊。”

三多小时以来，苏玳第一次产生明显的情绪被动：他知道自己大意了，查到司陶特清理完了M16特工就以为万事大吉，可是——因主治医生突然来电，要求加班起疑；侦察套话发现医院在调集医疗资源，如大量绷带、各血型血包、酚磺乙胺（止血药）、芬太尼（镇痛药）；再结合周围各大医院的反应，判断M16有密秘行动的概率极大；收到全面追杀兰尼斯特的消息后，当即立断上报组织。

这人绝对不能留。

苏玳一边从医院网络撒离，一边翻看这人和卡幕的聊天记录。卡慕的邮箱由卡尼尔等一众技术人员层层把守，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破解难度极大，所以苏玳只在那自己留了个后门。所幸这位真酒护士的设备只有一层组织通用的防火墙，破解难度无限趋近于0。

这名卧底每天12:00和23:00与组织联络，汇报情报同时也报平安。

现在22:40。

到23:00时发什么才不会让卡慕起疑？平时纯报平安时用的空白邮件？真假参半的情报和分析?医院里是否还有卧底？那些能接触到M16成员的人，端茶倒水的秘书、服务员；四处游荡的清洁工、门卫……有多少眼睛紧盯着M16的一举一动?

怎么办?

为科研献身？苏玳这话的含义应证了M16得到的情报，可以确定了，组织在进行大规模人体.实验。赤井玛丽心下一沉，面上不显。

“因为军用医院紧急动员，怀疑M16有秘密行动，是吗？”赤井玛丽看着苏玳用嘲讽竭力掩示的慌张，心想,他倒底还年轻。“把截获的邮件发回去吧。”

她与苏玳对视，一派泰然。

于是苏玳照做了，二十分钟后，玛丽开始指挥兰尼斯特的撒离行动，苏玳截获了第二条邮件，动员是因为领导突击视察，需要准备急救是因为好几个领导的儿子一起玩太过了。这种掩示方式——纯良的里世界居民苏玳表示真没见过。

不过真的没有问题吗？哪家领导的儿子会把人玩出一身硝烟味啊？！

玛丽看着苏玳微微崩坏的表情管理，暗自一乐，随即被另一种十分不愉快的情绪覆盖。这种人渣，M16曾经成功取证并将其逮捕，结果不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人送回去，务武还被害得吃了处分，被迫登门道歉。

真的扯淡。

想想就来气。

23:30，志保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抱歉啦，今晚有事，没法准时睡觉了。”雪纪柔声说。

听到不同于雪纪的声线，志保立刻明白了:”你昨天告诉我啊，会不会影响你?”

昨天告诉我今晚不方便我就不打过来了啊，接这个电话会不会影响你的任务？雪纪无障碍翻译。

“还好，你也好好休息，晚安。”毕竟要证人保护制度时，他就已经将弱点暴露了。

“晚安。”志保也轻声说，然后挂断电话。

假尸替换完毕，炸毁现场完毕，卧底撒离成功大半。手机又响了，是卡慕的邮件。

【你在在哪——Camus】

【我在哪，须要向您汇报吗?——Sauternes】

卡慕深呼吸压下心中的怒气。

【我不管你在哪，现在立刻来2号基地，修复兰尼斯特的U盘】

【兰尼斯特，那只老鼠怎么样了?——Sauternes】苏玳明知故问。

【被包围后把自己和联络人一起炸上了天】

“已成功打捞兰尼斯特和本杰明，大量失血，无致命外伤。“M16队员轻声汇报。

“那么告辞，合作愉快。”苏玳起身，挥挥手径直离开。兰尼斯特没有彻底销毁U盘不是他能管的，真恢复出什么对M16不利的情报，那没办法。

工作到凌晨四点，苏玳才驱车离开基地。万幸U盘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回屋可以好好睡一觉。雪纪想着，车窗外，圣保罗大教堂灯通明。

以五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为起点，再住前数七年，恢复了帕斯卡尔的姓氏的伊莱扎表姐用脚步细细丈量过这一方土地。和克丽丝达一样，伊丽莎白是虔诚的基督徒，无论多么忙碌，每个月她都会抽出一个下午来这里祷告，在硝烟与血中苦守纯净灵魂。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的一切的不义。”克丽丝达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雪纪踩下油门，驶入教堂灯光未能照亮的无垠夜色里。

远光灯照耀下，纷纷扬扬的黄蝴蝶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在车窗上撞得粉碎。

神将赦免我的罪，在人间我罪无可赦。

重回到安全屋，雪纪获得了到达英国以来最安稳的一次睡眠。在欧洲分部打入一颗钉子，和M16取得联络，为明美志保拿到证人保护计划，此行的最大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见招折招就好。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

起床，简单填饱肚子，M16那边送来了关于动物园组织的情报，看来玛丽小姐也熬了一通宵。

他几乎马上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一条军火走.私线被截获，短期内组织在欧洲的军火供应量将下滑严重，动物园组织的这批货倘若成功夺取，撑三四个月不成问题，足够苏玳交差。且一条军火走.私线的意义绝不止线上供应的军火，结合苏玳提供的情报，抓着这个线头一路追溯到最上游的化工厂、装配厂，让这些厂子出点小意外还不容易。最后，动物园组织对这批军火还算重视，如果组织因为这次火并实力被削弱，甚至与动物园结仇，玛丽做梦都能笑醒。

总之这波血赚。

雪纪也觉得血赚，他一非成斗人员留在后方搞事就行，组织血亏他就血赚。

省心的队友，雪纪再次感慨。

今儿个心情好，干点啥呢？明晚有场《麦克白》，查卡司感觉还不错……月底海菲茨独奏音乐会，在皇家阿乐伯特音乐厅，今晚开票？！

好耶！

夜幕降临，雪纪守在电脑面前抢到了票。

“心情很好?”23:30准时来电的志保问。

“是呀是呀，能去听海爷的演奏！”

“别激动地睡不着觉哈。”

“……你当我几岁。”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醒来雪纪依然走路带风。卡慕开始进行截获动物园组织的军火的相关部署——关他什么事，他现在是伊丽莎白·德尔菲。上午晨练化妆，将白昼挥霍在图书馆、博物馆，傍晚驱车驶过南华克桥，在莎士比亚环球剧场欣赏一出《麦克白》。

右手边的位子迟迟没有来人，再住右是一个——目测还在上小学的小丫头，有一双和玛丽小姐神似的碧绿眼眸。

她怕不是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雪纪确认，演出开始前，他过去搭话。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一道柔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世良真纯回过头，金发蓝眸的漂亮姐姐正关切地注视着她。或许是对方浅金色的长发在灯头光下太温柔、太明亮，真纯没有太戒备地点了点头。

“哇。”金发女子笑起来,“这个年纪就能安静欣赏莎翁的小孩不多哦。”

“其实应该是我妈妈带我来的，但她又说临时有事，走掉了。”小学生真纯无法掩示脸上的失落。

“这太糟了。”雪纪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大人更不应该爽约呀。”

或许是女子的理解给了她勇气，真纯忍不住继续说：“上次去游乐园也是，玩到一半就被电话叫走；上上次说好陪我看电影，可我在看电影，她在看手机回消息；还有……对不起,我是不是有些不懂事？”

“妈妈的工作很重要，对不对？”

“对。”真纯不假思索。

“有你这样又可爱又贴心的的女儿，你妈妈一定很幸福啊，所她也应该更理解你一点。”雪纪弯下腰，托着下巴平视女孩，“吃晚餐了吗?”

真纯摇头。

“那么，这位独自前来欣赏莎翁的小小姐，我是否有幸邀请你，在戏剧演完后共进晚餐?”

真纯脸上流露出迟疑的神包，又听姐姐用温柔甚至有些赞许的声音说，记得给妈妈打电话告报告行踪哦。

真纯乖巧地点了点头，这个姐姐不可能是坏人吧？她想。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雪纪笑说:“怎么会呢？我叫伊丽莎白，很高兴遇见你，喜欢莎翁的没有坏孩子哦。”

“很高兴遇见你，伊丽莎白姐姐，我叫——”她想说我叫世良，但仍不敢完全放下戒备，那叫什么呢？真纯，纯，掌管纯洁的是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罗马名叫——“戴安娜。”

不是真名，雪纪迅速判断。远远强于普通小学生的胆量，看似勇敢实为莽撞的小孩不具有的警惕，虽粗糙但的确存在的对微表情的管理能力，坐姿、步态、肌肉群发育良好，有经受训练的痕迹……本来是随口关心一下的雪纪难得有了探究的兴趣。

幕布拉开，雪纪坐回原位，专心看表演。

他是真的很好奇，这位小小姐母亲是怎么想的，工作繁忙好容易陪女儿出来玩一次，莎翁有那么多精彩的喜剧《中夏夜之梦》、《第十二页》、《皆大欢喜》这些治愈的不好吗？为什么要看《麦克白》这种致郁的？

……

麦克白：一个喊，“上帝保佑我们！”一个喊，“阿门！”好像他们看见我高举这一双杀人的血手的。听着他们惊慌的口气，当他们说过了“上帝保佑我们”以后，我想要说“阿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麦克白夫人：不要把它放在心上。

麦克白：可是我为什么说不出“阿门”两个字来呢？我才是最需要上帝垂恩的，可是“阿门”两个字却哽在我的喉头。

……

麦克白：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喊着，“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己经杀害了睡眠。”那清白的睡眠，把忧虑的乱丝编织起来的睡眠，那日常的死亡、疲劳者的沐浴、受伤心灵的油膏、大自然最丰盛的肴馔、生命盛筵上主要的营养——

麦克白夫人：你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麦克白：那声音继续向全屋子里喊着:“不要再睡了！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

……

麦克白：那打门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手！嘿！它们要挖出我的眼睛。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吗？不，恐怕我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呢。”

……

……

刀光剑影之间，新任暴君的手上滴着老国王的血；熊熊烈火之上，黄蝴蝶在灰烬前狂舞到死亡。

如何数清人体内血滴的数量？如何偿还那些如像雨滴般坠落的生命的哀嚎？如何计算功过？如何痴想未来?

……嘿！你出来散心的目的可不是自己感觉更糟啊，振作点啊，别让那俩姑娘为你担扰、替你难过。

好吧，他也不该来看《麦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