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婴尸体,空洞的眼眶中流出两道泊泊血痕,顺着褐色的树干,缓缓流淌着。
那树再是猛然一晃,就要把他驱赶摔下,路澜亦见缠绕着他的树枝就要缩回远离自己,当即反手一扭,狠劲牢牢攥住,枝杈尖刺入他的手心之中,加深刺着他方才的剑伤。眼前由模糊到漆黑,明明是没有声音的,但他仿佛听到了足以将耳膜震裂的啸声。浑身的血凝固了一般,意识也一点点地在剧痛中被蚕食。
在视线全部消失之前,路澜亦试图将灵台中最后一丝灵气倾注到枝杈中。
“噫噫呜呜呜呜哇哇——”鬼婴显形出利爪,离妄羲的喉咙只有三寸之时,千钧一发间突然察觉到什么,止住了手,发出极为惊悚的婴儿啼哭的呻吟,原敏捷的身形却是有些不稳,接着魂魄就开始扭曲起来,瞬间变得薄而透明。
鬼婴原身的尸体被灵气所扰,黑血从双目,致七窍向外涌着,紧接着,身上本就腐烂半身的皮肤剥落下来,一片片,一寸寸,腐化为血水,渐渐露出染上赤红的阴森白骨。
“不——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啊啊啊啊啊!!!”
红衣也从鬼群中闪出,满眼猩红绝望,就奔向那鬼婴的尸体。其余众鬼也被这突然的异动惊在原地,齐刷刷地向回梅树望去。
远处的妄羲手撑着地,揩拭去嘴角的血丝,浮冰的眼神定格在那梅树之上,瞳孔一缩:“你——”
“孩子,好孩子,别离开妈妈,求你了。”红衣连滚带爬地扑到树下,发了疯一般地就要搂住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血水浸透着她原本的红衣,皮肉完全腐化,她怀中的一堆白骨,此时也渐渐淡去。
直至变成虚无。
霎时,阵眼妖媚的梅花全部凋零,枝丫枯烂,树木凋零欲坠,幽绿的鬼火在四周冒出一瞬而熄灭,而裹着符文的短刀也在此时全部被震成粉碎。那抹一闪而过的幼小魂魄也彻底消弭在空中。
周围的场景迅速破碎变幻,回到了原本的覆盖着白雪松树丛林,枯木荆棘,月光夜色。
鬼已散,魂已封,阵已破。
但最后发生了什么路澜亦也不太清楚了,喉痛中翻涌着血味腥甜,视线消散前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远处有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和鎏金色的暖光。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意识丧失,向下跌落去。
……
鎏金一里止水般绚开,妄羲两指念灵抬剑,发丝与袖袍随风散落下,鬼潮就在瞬间溃散。直到清脆一声响,剑已回鞘,他也寸步未动。
怀中抱着那位靛衣少年。
声音却是如冰窖一般,头也未回,沉声道:“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
分明是对他背后的,正跪在地下的红衣魔修说的。
“呵呵……”
红衣女子双手被缚住,双目无神,呆滞地望着地面:“孩儿……无所谓了,小仙君,呵呵呵呵,孩儿没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啜泣哽咽含糊着那女子的话。
妄羲本未动分毫,只是现在,意义不明地稍侧了偏头,不再言语,极寒的眼眸黑沉下来,没在阴影之下。随后他极快地偏回头,很轻地向前离开了,踏着血染的枯叶与赭黄的枝杈,月华流淌在二人的衣袍袖角。
“礼儿,都是妈妈的不好,都是我……”
妄羲脚步一顿,脸阴沉了几分:“礼儿?”
“是啊,礼儿。我的孩儿,可惜还未生下来,就被麝香害死了。”那女子轻声道。
“什么?”妄羲瞳孔微缩,就要向后再转,要看清那女子的脸。
“不过——”
女子说的很轻,抬头的瞬间和妄羲的视线对上,笑了一下,却是沧桑绝望至极,红色渐渐淡成了薄雾。
“曦殿下,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
“清醒些,别睡。”
模模糊糊中听到了很轻的低声,路澜亦头脑昏沉视线朦胧,首先是感觉到身周有气息——应当是灵气在徐徐运转,再是发现,自己处于坐卧的姿态,后背好像被一个力道稳稳的扶住。
路澜亦一个寒颤。
抬起眼帘,四周雾凇沆砀,光线隐约从密林丛的一角漏下,已要到了卯时。
“醒了?”有一沉声从身后传来。
“啊?”路澜亦有些茫然,想起刚刚昏倒前最后一刻,环顾着的周围早已没有了鬼潮的痕迹,自己分明是坐在地上,四肢健全,五感俱有——居然还好好地在活着。半欣喜半不太确定道:“师兄!鬼潮呢,被你打散了?我们是不是逃出来了。”
他刚要站起来,肩膀就被轻按了下去。
“方引气入体,就暴灵空脉,不可妄动。”
身后的师兄正在通过掌心,从他后背正为他徐徐输送着灵气。
“哦,我没事啊!师兄你灵气这是回来了?!太好了,咱们真的是离开幻阵了?”
“是。”妄羲专注着运转着气息。
“师兄师兄,最后那红衣女子,对了,还有那个鬼婴,应该是她孩子吧,最后都如何了?”
“鬼婴尸化魂散,红衣自爆魔气而亡。”
“原来是这样……那,那红衣真是设阵之人?她有魔气,难不成和之前袭击若尘仙舟的是一伙的?”
妄羲想到那名红衣,眼神晦暗不明起来,敛了情绪,道:“长老来后再议。”
“那长老他们现在在……”路澜亦刚醒来,问题就未曾停下,却是仍有些虚弱,手稍一撑地,顿时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嘶——”
路澜亦下意识地将手臂藏起,揶到袖口中。想起方才自己不要命一般抓着那尖锐的枝杈,刺入自己的手臂,就隐约有些后怕。
“怎么?”这一动作被妄羲所注意:“还有伤?”
“没,没有,就被树枝划了一下。”路澜亦无所谓道。
“为渡灵,自刺入体。”妄羲瞥了一眼,自然是什么都明白,声音有些发寒,“若不处理,会损灵脉。”
路澜亦被师兄的表情吓到了,原先对方几乎是面无波澜,苍白冷清,现在倒掺入了阴翳黯淡,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副模样。没想到这事情会怎么严重。
疼痛是无妨的,但若是损耗影响了后续修炼,则是真的得不偿失,于是连忙老实改口:“啊?糟糟糟,我错了,咳咳,好像伤的不轻。”
妄羲言简意赅道:“伤口。”
路澜亦将右臂间的袖袍挽上,露出一道深的伤痕,上面血痂尚未凝结,还淌着些血滴。心道:“额,好像还真的挺惨的哈……”
“怎么样?”路澜亦小心翼翼道。
“……”妄羲垂眸,眼神暗了暗,并不言语,立即抬两指按浮于他伤口上方,蕴开一道暖光。
一阵暖流顺手臂而上,疼痛感缓解了许多,路澜亦道:“多谢师兄!这样就好了?!”
“不,需静养。”妄羲一边说着,一边凝视这伤痕。偏了头,视线落到自己月白的法袍上。两人的衣物都浸染了血色,混着泥土枝叶,妄羲收回视线,暗叹了一声。
只见下一秒,他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解下束发的白色发带。那发带如同一缕流动的银光,飘然而落。随着发带的解开,如墨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路澜亦未注意到这个动作,自顾自暗暗担心着:“嗯?怎么个静养……”
“包扎。”
妄羲弯下腰,将发带替作绷带,将那细布一圈圈缠绕那伤口上,面色冷峻,指尖倒是沉稳温柔。
“嗯……谢谢师兄了。”路澜亦抬着腕,盯着眼前这位师兄,方才大大咧咧无所谓的他,突然不知为何多了一份局促,余留的疼痛仍让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想放手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
“伤口掺了鬼气。”
路澜亦闻言手臂一振,顿时心惊。心虚想到方才破阵时,浑水摸鱼般耗了两次鬼气,眼下这……
妄羲皱眉道:“别动。”
“……”路澜亦努力分辨着对方的面色,心跳如鼓,全然不敢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妄羲将发带彻底覆盖住伤口,念一心诀,发带处立即有灵气环绕。
“能补灵气,对你伤必要。”妄羲将路澜亦袖口拉下,利落站起身:
“也能掩盖灵——”
“——和鬼气。”
路澜亦瞳孔地震,陷入一片空白中:“!?”
“……啊?”
“被灵树刺伤会染上鬼气。”妄羲瞥了一眼他极差的面色,面色不变,平静解释道:“已传出信号,后长老赶来,我不喜多言,免节外生枝。”
“哦,对……哈原来是这样吗?”路澜亦又松了口气,刚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
这不是节外生枝,这是本来就有枝……路澜亦心有余悸,这是又没有被怀疑,躲过了一劫?瞥着对方的面容,路澜亦心有些的乱,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说不上来。
真的,就一点都没有怀疑吗?
路澜亦所知,对方若尘真传弟子,修为慧根反应等定是极高,他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方才阵中的师弟有那么的不对劲?
但若是怀疑了,那定然不可能做出现在如此的举动。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又想到这几日的种种,路澜亦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心中有闪过莫名的矛盾。
路澜亦轻叹了口气,“唉,为什么呢?”
“?”妄羲侧身。
路澜亦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胡思乱想间情不自禁地叹气出了声,想着无论如何没暴露就是好事,连忙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随即他又绽出了一个少年的天真笑容:“师兄,多谢啦。”
“……”妄羲望着远方的雪色,双臂环在胸前,半倚靠在旁边的树上,阖了眼。
“长老们一会就来吗?咱们就在这等着?”
……
路澜亦良久未等到回话,好奇歪头。
发现对方半晌过后,睁了双眼,如沐寒潭的淡色眸子,眼白中却布满了血丝,瞥向了他:“你……”
“你……没有印象?”
嗯?
路澜亦面对这突然的话题,有些摸不到头脑,又抬头望着对方的神色,从方才就一直不太对劲,闪过一丝的疑惑:“啊?什么印象,师兄是指……指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妄羲黑沉的视线凝住:“不记得了?”
“啊?”
“你——”
“我吗?我应该记忆力不会很差吧。”路澜亦挠了挠头,却有些担心了,不记得什么?他不是探寻过自己的记忆吗。望着师兄难看至极的面色,路澜亦后撤了一步,不明白到底为何要执意质问,就觉得师兄有些许的奇怪,但还顺带努力搜挂了一下这几天的记忆,眼神清澈中透露着真挚,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我努力想起来看看,师兄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妄羲沉声地,逐字逐句地重复道。
路澜亦不知对方在言何:“哈?我、我,对,师兄想问什么啊到底。”
“……”妄羲又阖了眼,像是彻底确认了什么。
“没事了……我已和玉诚掌门通灵。”
“???”路澜亦倍感惶惑,却见师兄没有继续追问,也不想再多言。
他不大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膝,却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就一转头,才发现自己身旁活直直躺一具……啊不,一个人。
他条件反射地一下从地下蹿起,才看清旁边的墨衣,和一张熟悉的脸。
“谢慕竹!”路澜亦松了口气,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过去,又见对方意识昏迷地躺在地上,转头道:“师兄,他——怎么样,现在还没醒吗?”
妄羲抬指,将一道灵力注入到谢慕竹的脖颈处,而那脖颈渐渐淡出灰色的焦印,缠绕扭曲着。
彼岸散。路澜亦凭借在鬼界的积累,尤其是对自然花草,药剂毒术等颇有兴趣,就立即识别了出来。其实主要是原先,路澜亦还是鬼的时候,好奇使然,声称着神农尝百草的精神,没少吃过野花果子。
其实就是仗着自己无身无形,随意吃也不会吃坏肚子,更不会因此丧命。馋,之后随意偷摘了吃。
鬼分明是不用进食的,这和仙人的辟谷也不太一样,纯纯是因为根本没有肉身,从来感觉不到饱和饿的状态,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么进食的概念。但路澜亦坚决不随波逐流,他从来秉持着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