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梁皇后先冷静下来,她与弘庆帝乃是少年夫妻,弘庆帝方一登基便封她为皇后,身居高位多年,她并不同寻常夫人那般,遇事只会哭叫。
她快步走至一旁阁楼,爬到楼顶,远眺着寿阳宫外,很快,她便见着一列身披铠甲提着长刀快跑而来的卫军,前进目标赫然正是寿阳宫。
显然,那要冤杀太子的幕后之辈,根本没想要放过梁皇后。
林嬷嬷自然也看到了来人,她满脸惊恐,一把拉过梁皇后的衣袖,四处环顾宫殿:“殿下,我们快寻个地方躲起来,若是殿下出事,再无人能救太子。”
梁皇后紧握双拳,平日富丽堂皇的宫殿此时却像一头噬人的猛兽,等待鲜血的浇灌。
梁皇后苦笑:“躲?我们能躲到哪里去?身处深宫,虽有皇后之名,可没有陛下护着,这些胆敢来皇后宫中抓人的士兵,只要趁乱给本宫一刀,本宫怕只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就算最后陛下冷静下来又如何?本宫已亡故,太子无人护佑,就算东躲西藏,苟延残喘,又有谁能为我母子二人伸冤?”
“可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啊。”林嬷嬷苦劝她。
梁皇后狠咬着嘴唇,口唇间满是鲜血的铁锈味,心头几乎要快被绝望淹没。
“你们来寿阳宫想要做什么?”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是寿阳宫的小和子。
梁皇后打眼看去,远处禁卫军距离寿阳宫尚有一段距离,她眉头紧皱,难道又生噩耗?
来人抬头对上梁皇后的视线,他一把推开小和子,掀起袍角,急急跑了上来:“皇后殿下,黛妃听闻皇后殿下身体不适,她使人做了家乡药汤,遣奴才来请殿下去椒房殿坐坐。”
梁皇后怔怔地望着他,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黛贵妃请本宫去椒房殿?”
来人腰弯得更低,毕恭毕敬回道:“正是,殿下若是愿意,这会儿便随奴才走吧。”
梁皇后猛地往前一步,看着眼前乌黑头顶,又看看就快要到达寿阳宫的禁军,狠狠咬牙。
林嬷嬷早已惊慌失措,梁皇后与黛贵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太子和五殿下是唯二成年的帝王血脉,太子与皇后落难,黛贵妃不落井下石就是恩德,怎可能出手相助。
时间不等人,再犹豫只能等死。
不等林嬷嬷劝说反应,梁皇后一把抓住她手臂,脚步匆匆跟着来人出了寿阳宫。
脚步声响在耳边,仓促、慌乱。
是了,偌大一个皇宫,能护住她的除了陛下,还有一个人……
黛贵妃。
没有人敢冒着得罪黛贵妃的风险,强硬进入椒房殿中抓人,只要黛贵妃不愿意,没有人能杀她。
就算是弘庆帝,也不会驳黛贵妃的面。
还有前次巫蛊之事,也是雁萧关保下太子,绝处逢生,梁皇后彻底冷静下来,她强制按捺下心头激动。
前方宫门前,破开黑夜的晨光中正站着一名翘首以盼的美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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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破晓将至,梁章雅睁开眼,身旁梁夫人还未醒,不过只要察觉到他的动静,便会起身为他穿戴衣衫。
待适应房中暗淡的光线后,梁章雅坐直身,忽而,他眼角余光恍然瞥见枕边似乎有一东西,他先是一怔,立即反应过来不是错觉,连忙转头看去,那里居然摆着封信。
他脸色连连变换,他还没老糊涂,昨夜那里可是空无一物,在他夫妇二人酣睡之时,居然有人能潜入梁府,来去自如不说,甚至让人连察觉都不能,现下只是放了封信,若是起了歹心,他安能保住性命?
梁章雅缓缓神,最终还是忍着疑惑惊惧将信拆开,才将信中字迹收进眼中,他脸色大变,几乎是瞬间,他将信揉成一团,藏进掌心,眼神明灭不定。
随即,他来不及与身后叫喊他的梁夫人多说,便扯过一旁衣衫披上,衣衫不整地匆忙离开。
整个梁府顷刻间活了过来,巡视梁府安全的护卫披上皮甲,带着长刀列成一排,随在骑马奔驰的梁章雅身后,所经之处行人纷纷闪避。
东城门距离梁府所在的清奚最近,自然也是离建阳门最近的城门,梁章雅却没有往东,而是打马往西而去,如信中所言,西城门大开。
梁章雅心中疑惑层层叠叠,却摸不着能为他解惑的线头,他也没时间细细琢磨,只能闷头赶路,此关不过,梁家决计没有好下场,就是拼得他尸骨无存,也要保住太子性命。
太阳从山间冒出头,微光乍现,梁章雅背对着朝阳,出城后调转马头,急匆匆往禁外军军营赶。
元府。
元信安跪坐在蒲团上,垂头看着院中只余半瓣残花的海棠,僵着面容一动不动,破釜沉舟,谁死谁活,眼看着就将见分晓。
他一动不动,耷拉的眼皮下充斥着狠意:此番宣家若不出手相助,那便一起死吧。
宣府。
宣家父子对坐棋盘两端,你来我往间杀机毕露。
终于,除了还在酣睡的百姓,平静十数年的天都刹那间暗潮汹涌。
远山林间,趁着消息还未传开,杀出天都的东宫众人奔走在荒草树林之中,行在东宫近卫和僚属最中间的雁萧呈以手遮眼,直视晨光乍现的烈阳,被灼的微眯着眼,眼中神色不明。
雁萧关劈腿坐在五皇子府的正厅之中,静静等待。
“禀殿下,宫中来人了。”瑞宁快步走近,恭敬呈报。
一道捧着明皇圣旨的身影紧随其后,雁萧关终于抬眼看向来人:“公公来此有何贵干?”
恭顺展开手中圣旨:“……令五皇子雁萧关领兵株拿逆贼雁萧呈与其同党。”
雁萧关站起身,接过圣旨,像是顺口问道:“只有本殿接旨了吗?”
恭顺是元德总管的小徒弟,待雁萧关自然客气,笑道:“哪能啊,在此之前,禁内军几乎已倾巢出动。”
他踌躇瞧向雁萧关,分辨不出他面上神情含义,不过为了同雁萧关卖好,他上前一步,道:“殿下莫担心,有禁内军出马,贼人定不能逃脱。”
面上诚恳之色更显:“只是殿下还需当心,方才陛下盛怒之下宣梁老大人入宫觐见,未曾想他早已不见人影,想来也是同党。既如此,禁外军的梁将军怕也参与其中,他手下禁外军三万,若有他相助太子,到时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雁萧关接过瑞宁递来的长刀,意义不明的哼笑一声道:“公公请回吧,让陛下安心等消息。”
他打马而出,初始只一人一马,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前些时日分散在天都各处的神武军接二连三出现在他身后,当先的自然是身披盔甲的陆从南、游骥和大柱。
马蹄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行进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很快,一行人到了城门处,东城门前石板上的鲜血还会清扫干净,进出城门的百姓瑟缩着身体,任由守城士兵搜查,个个神情紧张,守门士兵也都紧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懈怠。
来往百姓三五成团,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见有军队骑马赶来,守城士兵紧迫顿显,几乎是立即持兵迎上,百姓们纷纷散去一边。
雁萧关高坐马背,居高临下扫视城门,对上迎过来的城门巡防头领:“今日如何?”
巡防头领显然认识雁萧关,闻言苦笑道:“今日开城门的士兵一时不防,受了些伤,好在没伤及要害,只是他们势单力薄,没能阻止太子逃脱,伤势好转以后还需自请受罚。”
雁萧关面色不改,道:“传我的话,让他们安心养伤,之后的事,我去同陛下禀报。”
守城将领当即弯腰躬身:“谢殿下。”
雁萧关环顾躲在一边探头探脑的百姓:“进出城门如常即可,别扰了百姓安宁。”
“是,是,殿下说得是。”
话音才落,城门外却传来一道古里古怪的声音,像是官话,却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地方口音。
雁萧关侧头看去,只见一行车马停在城门外,当先有一人正同搜查的士兵纠缠。
守城士兵许是没听明白回话,重复道:“你们进都城,所为何事?”
回话之人深肤浓眉,三十上下的年纪,身上衣服整齐平整,左手食指上带着一枚银质的指环,脾气极好,面对士兵不耐烦的问话,仍是笑着回话:“我们是从夷州来的,三年前,刺史大人离世,自此夷州刺史空置至今,此番来天都,乃是奉陛下之命,待少主觐见陛下后,再承袭夷州刺史之位。”
雁萧关听了个大概,扬了扬眉,心中瞬间腾起疑虑,各州刺史乃是一地最高长官,全权处理一州事务,事关一地民生与地方安全,皇帝更是需要通过刺史掌控地方,刺史人选历来都由皇帝信任重视的官员担任,什么时候居然能子承父业了?
不过片刻,他就反应过来男人所说的夷州所指何地。
夷州自古以来皆由蛮民占领,归顺大梁朝不过十来年,尽管如此,其中汉人仍然是少数,为了安抚当地百姓,尤其是十万大山之中桀傲不驯的蛮民,当年收服夷州后,弘庆帝曾许诺过,夷州刺史之职由明齐行之子承袭。